朱元璋说完之后,方孝孺就从身后的宦官手里拿过一摞奏折,王和赶紧上前,拿起两份转身检查一番,然后放在朱元璋的御书案上,剩下的小宦官分发给在场的众人。 朱元璋拿起一份递给站在一旁的朱允炆,他自己没有看,因为里边的内容他已经熟悉无比了,甚至他掌握的更详细。 “这是吴王在离京之前准备的,当时实际还没有成熟,所以就没有拿出来,现在辽东的改土归流已经初见成效,可见吴王所言非虚。 所以这次咱让方孝孺把吴王的奏折重新整理了一下,大家都看看。”朱元璋指了指桌上的奏折说道。 朱元璋当然不会说,朱允熥当初就是给他画了一个大饼,什么奏折的,都是朱元璋随口说的,朱元璋自然不会说,这是因为朱允熥太懒,不愿意写。 这些都是方孝孺按照朱允熥说的,还有一些是锦衣卫传来的消息,方孝孺当然也不会拆穿。 其实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毕竟辽东除了传回碾压式的胜利之外,文官最关心的就是朱允熥的改土归流。 能做到他们这个位子的,没有一个傻子,他们对所谓的改土归流并不看好,即便是现在辽东已经日趋稳定,他们也不太看好改土归流。 不管是吏部尚书詹徽、左都御史吴斌这样明确的朱允炆一系的官员,还是已经被彻底绑在朱允熥身上的户部尚书赵勉,他们其实都对改土归流没有多少信心。 他们觉得,现在辽东之所以一切顺利,都是因为朱权和朱植一场场大胜,彻底震慑住了辽东的那些部族势力,一旦大明军力不足,或者他们实力恢复,所谓的改土归流肯定会变成一场笑话。 即便是赵勉这种被认为是朱允熥一系的官员,也觉得朱允熥有点异想天开了,用利益捆绑没有问题,可朱允熥竟然异想天开地想从辽东收购羊毛。 这不是开玩笑吗,那东西又硬又膻,既不能像蚕丝、棉花一样纺线织布,也不能像桑麻一样编绳织网,收购这东西简直就是把钱丢进水里一样。 至于那些牛羊,他们担心的和朱权一样,这些东西很难真正换的什么利润,也就是说,朱允熥这么做只能往里边搭进去大量的金钱,用金钱换取边境的稳定。 赵勉有些理解朱允熥,这样虽然会耗费一些钱粮,但是和九边卫所的消耗比起来,确实节省了不少,只是时间一长,没有强大的武力震慑,谁也不敢保证那些鞑靼那些人会不会再次叛逆。 “陛下,吴王殿下这样做出发点是好的,这样可以减少大明对九边的军费开始,只是大明能否消化掉购买的牛羊,才是此次的关键。”赵勉站出来说道。 “赵大人还真是谦虚,大明肯定消化不了那么多牛羊,还有,吴王在奏折中说,大量收购羊毛,这是干什么? 难道说吴王以为大明把那些无用的羊毛买过了,鞑靼人就会臣服?”左都御史吴斌开口说道。 吴斌说完,赵勉不知道怎么反驳了,刚刚赵勉只是想先发制人,把隐患说出来,让大家的焦点集中在牛羊上,说不定他们就会忽略羊毛收购这件事。 “吴大人,你怎么知道羊毛无用?”方孝孺自信满满地站出来说道。 “我说方大人,你也算是朝野皆知的大儒,这种胡搅蛮缠你觉得有意思吗。三岁孩童都知道,羊毛一不能保暖,二不能织布。 吴王年少不知民事,难道你也不知道吗! 你以为这种小恩小惠能让那些嗜血成性的蛮夷痛改前非不成?幼稚!”吴斌强势开口道。 “吴大人你可知道方山已经研制出用羊毛织布的法子!”方孝孺底气十足地说完,就拿出一块后世的布块。 这也是方孝孺今天最大的底气,这东西现在还处在严格保密之中,所以赵勉根本不知道有这东西的存在。 “这是何物?”吴斌一脸不解地问道。 “这是就是吴大人说的,无用的羊毛纺出来的布!”方孝孺傲然地说道。 “方大人,你以为随便那一块破布,就能蒙混过关吗!就算是这是用羊毛纺织出来的,难道你认为这种粗鄙不堪的东西,有人会买吗?”吴斌一脸不屑地勘看着方孝孺手里的布块,盛气凌人地说道。 “吴大人,这可是方山工匠半年多来没日没夜研制出来的,凝聚了无数工匠的心血,吴大人轻飘飘一句话否定,如何能让人信服!”方孝孺有些着急地说道。 “一群贱籍之人,为了邀宠的胡言乱语,怎么能拿到庙堂之上作为朝廷评判的依据。本官念在你仅仅是吴王属臣,不追究你失言之过了。”吴斌更加不屑了。 虽说自古以来都说华夏四民‘士、农、工、商’,但是儒家盛行之后,对‘工’就不怎么看得上,‘奇淫技巧’就是对匠人的鄙夷。 两宋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将士人,就是读书人当做第一等,最经典的就是韩琦的那句“东华门外唱名方为好男儿”。 大明立国之后,因为老朱的原因,对商人几乎是无差别的打压,可即便如此,作为掌握大量财富的商人阶层,虽然不如以前活的潇洒,但依然比工匠强很多。 尤其是大明户籍制度,将工匠定为一个户籍之后,匠人的地位就更低了,他们已经成为大明户籍鄙视链中实际的最低者,不然吴斌也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嘲讽。 不过最狠的还是最后一句,‘吴王属臣!’这就差明说你方孝孺不过是一个藩王的属臣,能让你上殿已经是老朱法外开恩了,要认清现实,你是没有资格在这发表意见的! “何人如此大胆,竟然敢在谨身殿乱放屁!”就在这时,一个极其嚣张的声音从谨身殿后边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大部分人都惊掉了下巴,朱允熥! 朱允熥不是身在辽东吗?不是在辽东搞他的改土归流吗?怎么突然回京了? 而且还是出现在谨身殿,他还是从谨身殿后边走出来的,那只有一个地方,御书房! 看他揉着眼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完全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在御书房睡觉,这是什么节奏? “朱允熥?你怎么在这里?”吴斌看到朱允熥后,下意识地问道。 “大胆,你的礼仪呢?你是身居何职?微末小吏,不感激皇爷爷简拔之恩,怎么敢在如此重要的朝会中大放厥词,不顾礼仪对本朝亲王直呼其名!”朱允熥指着吴斌大声吼道。 谁都能看出来,朱允熥这就是在给方孝孺找场子,刚刚吴斌嘲讽方孝孺是藩王属臣,朱允熥转身就给了吴斌一个‘微末小吏’的名头。 吴斌贵为左都御史,是朝中绝对的实权人物之一,可朱允熥说的也没错,虽然朱允熥不是皇帝,也不是皇储,但人家是老朱的亲孙子,严格意义上大明目前唯一的嫡皇孙。 整个天下都是他们老朱家的,别说吴斌仅仅是左都御史,就算是之前大明还有宰相时候的宰相,在人家眼中也都算得上是微末小吏。 何况朱允熥从进来就一口一个‘你是何人?’,这可比吴斌嘲讽方孝孺是藩王属官狠多了。 其实他们也算是误会朱允熥了,他是真不认识吴斌是什么人,至于吴斌绯红的文官官服,以及胸前明晃晃的獬豸图案,朱允熥根本就看不懂。 “吴王殿下恕罪,微臣左都御史吴斌孟浪失态。”吴斌一阵无语,不过他还是赶紧请罪。 如果是平日,吴斌打死都不会这么做。别说他暗讽一个藩王的属官,就算是藩王本人,他吴斌身为左都御史也没有少弹劾。 只是这次他确实不占理,尤其是朱允熥胡搅蛮缠不讲理是朝野皆知的,加上朱元璋护犊子的性子,他决定还是赶紧认错比较好。 “行了,知道错改了就行了,在这假惺惺请什么罪,要真觉得自己有罪,那赶紧去锦衣卫报道去,在这瞎咋呼什么。”朱允熥撇撇嘴说道。 吴斌一阵无语,他只是慑于朱元璋的‘淫威’,不得不请罪而已。 不过,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谁都没想到的是,很多官员心里都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朱允熥一个藩王,敢在谨身殿里为了自己的属官,当着朱元璋的面对朝中重臣发飙,直到吴斌低头认错,而朱允炆,作为皇太孙,吴斌的幕后老板,却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这难免让人有些心寒。 朱允炆当然很无辜,他其实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吴斌已经认错了,不过他也不是傻子,他准备在朱允熥再开口的时候把损失挽回来,只是没想到,朱允熥说完之后,竟然不再提这个话题。 “吴大人,你刚刚说这块是‘破布’?还说工匠之言不足以作为朝堂依据?”朱允熥歪着头看看吴斌说道。 “是!”这下吴斌来精神了,如果说他刚刚认错是真的觉得自己不占理,当然他打死都不会承认是因为黄子澄的前车之鉴,但朱允熥说到这个的时候,吴斌就来精神了。 这可是他的‘专业’范畴,别说是方孝孺拿出来的这块不是这样其貌不扬的一块破布,就算是方孝孺拿出一块精美的云锦,他也能把局面扭转过来。 朱允熥知道,自己接下来将面对什么样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