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司令部将于今日在司令部所在地珞珈山举行的所谓壮行仪式定在上午十点钟，老潘悉心将沿线乘坐汽渡以及经过铁路道口应耽搁的时间全部打了进去，整个行程约为一小时五十分，于早上八点从梁府出发，预计十点差几分抵达珞珈山原武汉大学旧址日军司令部。 　　 梁尚乾对此安排颇为满意。早了难免阿谀之嫌，晚了会予日本人不敬口实，不早不晚恰恰的。对他的“守时”这一点，特务机关机关长仓冈濑一颇为介怀，曾开玩笑说，梁桑，你哪次就不能早到哪怕一分钟吗？ 　　 梁尚乾却颇显无奈道：“没办法，行伍出身，守时守点惯了，还请机关长谅解。” 　　 车载电台里，传来先遣组的指令，潘队长，一切正常，可以上路了。 　　 一刻钟后，小型车队抵达位于硚口的勘泊矶汽渡码头，先于他们到此的数辆车均候在马路边，待他们的车毫无阻碍驶上了汽渡，其他车辆方陆续跟上。这是先遣组事先安排好的，以确保梁尚乾的行程无虞，亦从安全角度考虑。 　　 从车里下来的吴岩背靠在渡轮的船舷上，一双警觉的眼睛在一众欣赏江景的男男女女和仍待在车里的人身上轮番扫描着，丝毫不敢大意。这几日，因梁尚乾的安危而提着的心，抵消了与组织失联的焦虑，顺遂了此长彼消效应也挺好的。 　　 九点差十分，渡轮停靠于武昌望岭坪汽渡码头，去往珞珈山的一路较为顺畅。地广人稀的武昌，马路上的行人比之汉口少得可怜，根本不用担心路人随意横穿马路，就连车轮碾在路上的沙沙声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当车队拐过一道弯，珞珈山脉遥遥可望却又触手可及逼入吴岩的眼帘，他的一双眼不由自己的闭得紧紧的了，胸腔亦不受控制加剧了起伏。 　　 他身边的梁尚乾似感觉到了又似随口道：“怎么每次一到这儿，你就表现出一种神经质？” 　　 轻吁一口气的吴岩脱口道：“因为心痛。” 　　 梁尚乾遂意有所指道：“偶尔尚可，若养成一种潜意识则易落人口实。” 　　 心中一惊的吴岩口说“主任教导的是，”把一张脸扭向侧窗，刻意不去看那愈逼愈近的珞珈山，脑子里却重复叠印着武汉大学校园内那一幢幢错落有致的建筑和环绕它的一草一木。唐代大诗人刘禹锡《陋室铭》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而让珞珈山名扬海内外的则是它孕育了一所华中地区首屈一指的高等学府——武汉大学！ 　　 在吴岩过往的个人履历中，他宝贵的青葱岁月四载求学生涯的三年就是在珞珈山度过的，却于一九三八年武汉沦陷戛然而止，那种深入骨髓的悲和痛这一生恐将铭刻于心，亦促成了他欲弃笔从戎奔赴前线杀倭寇保家卫国的信念。固然后来天不遂人愿壮志未酬，但他的一颗心始终为国家为抗战而跳动着，亦算作聊以**罢。 　　 梁尚乾是知晓他的这一段的，此前对他的情绪波动从未置喙，今天突然予以警示，绝非空穴来风而定有所指。 　　 山道弯弯山路蜿蜒，苍凉的山脊斑驳的树影，曾经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由此而滋生的亲切感逐渐抵消了吴岩心中的悲与痛，也终让他领悟到，自己当下急需解决的问题不是与组织失联的迷茫亦非考虑如何获取和传递情报，而是如何把控好自己的情绪，否则不是作死就是找死。 　　 日军司令部为出征部队所举行的壮行仪式设在武汉大学的大操场上。操场前方搭了个简易的**台，几名日军高官和汉口特别市市长黎明辉一个个如菩萨般正襟危坐在那，约六七千名全副武装的小日本所组成的方队，席地而坐在偌大的操场上就像一坨方块屎，大冷的天也不怕冻出个发烧拉稀来影响战斗力，一个个还在不遗余力地扯着喉咙嗨唱日军军歌，简直了。 　　 吴岩随意瞟了一眼这坨“屎，”正欲撤回目光时，蓦地一下定住收不回来了：人数不对！日军此番出征桐柏山的第3师团第1联队人员编制约四千人，其中一大队已在前往桐柏山的路上，剩余的二大队和三大队满打满算不超过三千人，可操场上的日本兵至少有六千人之多。 　　 难道此次清剿桐柏山根据地的行动除了攻击日前提，另有增兵？ 　　 “你在看什么？”身边梁尚乾的问话打断了吴岩的思路。 　　 吴岩扭头对上梁尚乾狐疑的目光，扯了个并不高级的由头说：“我看他们一个个光屁股坐在地上，担心会冻得拉稀。” 　　 “人家光了吗？咸吃萝卜淡操心。” 　　 板着个脸的梁尚乾申斥了他一句，正欲往操场前排观光席一众伪汉口特别市高官那一拨里走去，特务机关机关长仓冈的翻译官小林跑着过来了，向梁尚乾鞠了一躬后声称机关长请他过去。 　　 吴岩随着梁尚乾的目光看过去，除看见了一众日军高官堆里的仓冈外，另外看到了一个人：竟然是11军第二混成旅第一联队的联队长尾本莒二，他正站在操场“方块屎”的前方**挥动着双手指挥那些个小日本唱军歌。 　　 这就对上了，除了攻击日前提，日军又额外增加了整整一个联队的兵力，且是驻守武汉常备混成第二旅团的人，这是欲一口吃掉整个桐柏山根据地的节奏呀，这或许就是那两个来自桐柏山根据地的情报员所提供的B计划！ 　　 “甚事？”梁尚乾不觉一愕。这样一个场合，仓冈邀请梁尚乾去一众日军高官那一拨人里落座，此事此前从未发生过。 　　 “您请。”小林做出一个不容拒绝的邀请手势。 　　 “什么事这么着急？”吴岩一边随着梁尚乾往仓冈所在位置走去，一边低声问小林。 　　 “一个说好不好说坏不坏的事，但不关你的事，过去就知道了。”小林跟他开着玩笑。同是翻译官且年龄相仿的俩人私下开点玩笑是常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