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脸仓惶的代天亮站起来朝沈晗鞠了一躬:“对不起,沈科长,他一个新来的,不懂规矩,我在教训他。” “坐下。”沈晗的目光骤然一下变得严厉了,从上到下自左至右几乎挨个扫瞄了众人一眼,一向柔和的声音竟透出丝丝冷意。 众人不由讶然,这在之前可从未有过。 沈晗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规矩”二字,用手里的教鞭在这两个字上敲打了一下说:“刚才代天亮队长提到规矩二字,规矩是什么?学生见到老师要行礼,这是规矩;儿女要孝顺父母,这是规矩;你们坐在这里上课,要用心听讲,这是规矩;你拿着老板的薪水就要听老板的话替老板干事,这是规矩;下级服从上级,同样是规矩。谁若是不遵守,就是不讲规矩,就是要逆天。我表达的意思够清楚了吗?” 听她说到这里的众人均是一脸懵然,不明白她到底要说些什么,怎么就跟逆天扯上了。 下面重点自然来了,放下手里的教鞭走下讲台的沈晗露出一个略带嘲讽意味的笑容说:“你们都没明白是吗?那我就让各位明白明白。三天前在三元路特高课主导了一个行动,几乎将武汉**的首脑一锅端了,战果辉煌,打死**头目八人,活捉一人。这个不是我今天要讲的重点,而是这次行动中有名**是自杀的,虽然是特高课的专项行动,我们中也有人参与,这才是重点。在座的我们同仁中的某一位,见人**自杀了,他竟然给人鞠躬,还搞了个默哀仪式。我禁不住要问,他这是要干什么?” 吴岩听见身边的老潘嘴里吁出一口长气,却无意反驳或解释,身体往后一靠。就如同代天亮说的,沈晗是梁尚乾的女人,作为他最信任和倚重的人,这种场合老潘自然是不会坍她的台的。 讲得兴起的沈晗脸上露出一种愤愤然的表情慷慨激昂道:“可气的是,日军司令部教化课的人把我给找了去,问我的政治课是怎么上的,而我却无言以对。同志们呐,你们都是大人了,这点儿常识都不知吗?两军对垒连起码的立场都没吗?我们是新政府的人,皇军帮助新政府推翻旧政府,扶持新政府建立一个共存共荣的新秩序,是我们的朋友、恩人,他们在和反对新政府的武装力量浴血奋战,我们这位同仁却对皇军和我们共同的敌人恭谨有加,岂不荒唐?岂不讽刺?” 沈晗返身从讲台上拿起教鞭,重重地敲打了一下台面。 “这就是严重的不懂规矩!你对皇军不晓得感恩戴德也就罢了,怎么不见你对战死的太君鞠躬敬礼表示你的哀悼呀。换一个层面来讲,在皇军面前公然对敌人示好,你想过后果没有?想死也不能为着这一点不理智的行为枉送了性命吧?而据我所知,特高课并没有为难我们的这位同仁,仅仅找他谈了谈为什么要这么做。所幸的是,他现在还坐在这间教室里。但下一次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那可就难说了。讲到这里,我就要从某个角度请各位谨记一句话,端人的饭碗就要服人的管,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谁要想破就得饿肚子,就得从这里滚得远远地去,别连累了我还有大家。今天的课讲的就是这五个字——要懂得规矩。下课。” 吴岩原以为老潘会很难堪,今天这堂课沈晗针对的就是他一人,虽然这满教室里知晓内情的人极为有限,遂边起身边瞧了他一眼,岂料他一双眼盯着向门口走去的沈晗背影,竟然啧啧有声道:“瞧人家这腰肢扭的,是男人纵有三魂两魄也被勾得五迷三道了。” “有病!”吴岩扔下这么一句转身便走。 出了大教室,吴岩的第一件事便是先去梁尚乾的办公室报个到,这是他作为副官的职责。当初梁尚乾用他,是因为他也是湘西人,听得懂他的满嘴堪比外语叽里哇啦的湘西土话,但编制里并无本国话还须配个翻译这一说,便给了他一个副官的头衔,后来因为发生了一起中统特工袭击梁尚乾的事件,他和老潘拼死合力救下了他,方得到他的重用,又给了他一个情报科长的头衔。 办公室的门关着,他敲了敲,里面传出梁尚乾“等等”的声音,他便明白,应该是下了课的沈晗直接去了梁尚乾的办公室。有段时间了,但凡这个沈晗在里面,才有梁尚乾的“等等”二字,其他人是没有这个待遇的。 吴岩正欲转身走,里面又传来沈晗清悦的一声“等一下”,接着是皮靴的笃笃声向这边走来。吴岩一直很奇怪,几乎每一次都要上演这样的戏码。 门开处,是沈晗一张微笑着的脸,亲切地对吴岩说:“吴科长进来呀,我正跟老梁汇报刚才课上不点名训斥潘队长那件事。你也说说,我的劲是不是使得大了些,你跟潘队长坐一块儿,他什么反应?” 吴岩边往里面走着边说:“他就活该,不会做人。” 坐沙发上的梁尚乾立刻板起脸斥道:“他不会做人,你就会?” 伸出右手食指与大拇指做了个那么一点点的手势的吴岩痞笑道:“至少比他会那么一丁嘎(武汉话:一点点)……” “你给我闭嘴!”梁尚乾的声更厉了,“那天谁让你往上扑的,亏得人家刚从房上摔下来手上失了准头,要不还有你一条狗命在?” 但见沈晗一脸骇异地看着吴岩后怕道:“竟有这等事!你怎么想的,命都不要了?!” 虽然或许因为梁尚乾的缘故,这个沈晗表面上一直待吴岩不错,见了她这等反应,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欣慰的,遂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沈科长,瞧你这般的反应,可是与你刚才在课上说的背道而驰哦。” 不吃他这套的沈晗立即说:“两码事,我那是教你们别跟日本人硬刚,要懂得讲策略。这一点我是和老梁达成一致才有这一课的。你这个不同,会直接送了命的。” “我也不晓得当时自己会有那样的举动,可能是一时被坂相忝那家伙洗了脑想抓个活口,应该没什么毛病吧。”吴岩有些敷衍地说着,一双眼亦略有些心虚地随处看着。 突然,他四处瞟着的眼神被梁尚乾面前茶几上的一张报纸给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