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自己特工总部的身份被人识破了?照说不会。在自己被迫沦为“汉奸”的两年里,就从没涉足过东南大学。况且自进入东南大学校门直至进到演讲室内,就没见到过一张熟面孔。难道会是因为自己“偷”了人家的东西混进演讲室所致?那尽可以派人审问一下自己意欲何为呀?若是怀疑自己欲刺杀那位军令部的次长,既没搜自己的身又没派专人盯着又是为何? 不对,自己在演讲室里曾见到过唯一的一张熟面孔,便是那位尚之霖次长。可是,自己认得他,他却不认识自己呀,尽管他曾回头和自己对视过一眼,那也不能证明什么。固然自己在二厅时见过他几面,他也见过自己,可人家是高高在上日理万机的高官,你却是低到尘埃里的一粒灰,他认得你是老几呀,说句难听的话,你算个什么东西。 可是,自己被人扣押在这儿是不争的事实,难道仅仅是作为冒犯他们的一种惩罚?这也太滑稽了吧。直想得脑壳都疼了,吴岩怎么也想不通,那就不想了罢。 吴岩很快把心思转到了今天的主角、讲座的主讲人身上,几乎可以百分百断定他就是武汉地下党的一号首脑人物——林亦名。此人的胆子真的不是一般的大,竟敢在日本人和周纲堂千方百计欲抓捕他之际,公然举办讲座,可曾想你此际肩负托起整个武汉地下党的巨大使命和责任,你一个人的命就算不是命,但维系着多少人的生生死死可知否? 算了,我又何苦来哉,你有人家的格局吗?冤枉操心,还是多想想自己的眼前事吧。既然林亦名就在这个防空洞里,自己就应设法见到他或可把断了的线连接上,机会难得一定要抓住了。 这么想着,吴岩走出泥屋,长长的通道里阒无人息连个人影都无,难道他们把自己抓了来就是扔在这自生自灭?不大可能吧。他试探着往一侧走了几步,再走几步,突听前面响起一声咳嗽,定睛一看正是那两位把自己关在这的男女,男的挥挥手,意思是给我退回去,他只得乖乖地退回到泥屋里,愈发地生起闷气来,今儿全然是自己自作主张自作聪明自己把自己关了起来,简直就是自作自受。 闷气生够了,他的心思又不可避免地转回到林亦名身上,今天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再要见到他本尊恐怕就难了,该如何是好。 依照当下的情形,地面上的日本人短时间内不会撤走,林亦名就会跟自己一样被困在这里,若是自己取得尚之霖们的谅解,应该还是有机会见到他的,可他们把自己扔在这里不闻不问算什么嘛。 就在他百般纠结着时,忽听有脚步声朝这边走了过来,他迫不及待地迎了出去,却是那对男女中的女子,竟然望着他一笑道:“怎么,待不住了?那就跟我走吧。” “去哪?” “有人要见你,爱去不去。” “去去去。”吴岩连声答应着跟在了她身后。 走没多远,女子立在一个洞口前喊一声报告:“次长,您要的人带到了。” 里面一声颇为客气的“请进,”女子先让进吴岩,随后自己也走了进去。里面的一张条形桌旁,坐着那位尚之霖,手里拿着本笔记本在看着,见吴岩进来放下笔记本从桌后绕了出来朝他伸出手,嘴里说,我们又见面了。 仓促间握住他的手的吴岩愣了一愣,不知他指的是刚才在演讲室里曾见过抑或几年前的重庆。松开手的尚之霖当即领会了他的这个意思,呵呵笑着说:“还记得吗?四年前你随梁尚乾深入敌后径往汉口,是我到码头送的你们。当年的你是梁尚乾的副官,他那一口叽里呱啦的湘西土话只有你听得懂,还替我翻译过。四年过去了,你看上去成熟了许多。” 一脸纳罕的吴岩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您堂堂一次长竟然还记得我这么个小人物?” 尚之霖点了下自己的脑门说:“怎么不记得?每一位经我送出去深入敌后的勇士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坐,我想跟你聊聊梁尚乾。两年了,我总想找个人聊聊,一直没遇着,坐。小文,你也坐,也算是做个见证。” 小文拉一把椅子先请吴岩坐下,自己搬把椅子坐在他一侧。 吴岩看看尚之霖,又看看小文,问尚之霖:“您想要她见证什么?” 尚之霖微笑着的一张脸顿时严肃了,眼里透出股迷茫说:“见证梁尚乾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何附逆投敌。说实话,有时夜半醒来,这个问题就会闯入我的脑海,很是伤脑筋啊。坊间对他的叛变存在着多个版本,你是他身边人,能跟我详细说说那个最为接近事实的版本吗?” 吴岩的眼眶霎时红了。两年来,他背负着这个沉重罪名,忍受着一众鄙夷蔑视的目光,从来没有哪个人像今天的尚之霖以一种征询的口吻求证真相。 尚之霖与小文对视了一个惊讶的眼神,小文从桌子上取了个玻璃杯,拿起地上的篾制热水瓶倒了些水递到吴岩的手上,柔声道:“洞里有些冷你喝两口热水平复一下心情,慢慢说。” 她柔和的语调愈发触动了吴岩内心积压了多时的伤悲,竟至额头抵着杯子呜咽有声,这下弄得尚之霖和小文有些手足失措起来,劝也不是不劝又似乎不妥。 意识到自己失态的吴岩很快调整好情绪,捧着杯子喝了两口热水,讪然一笑道:“不好意思,让二位见笑了,实在是这口气憋在心里好久好久了,一直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出口。” 尚之霖呵呵笑着说:“那我应该为此感到荣幸啰?” 吴岩说:“应该是我为我自己也为梁……我现在都不知该怎么称呼他了,且沿用在重庆的官名叫他处座吧。其实,能遇见您,听我陈述当年事,我真的该替处座感到荣幸,或许能为他获得一个较为公正的评判。” 尚之霖忽儿“嗯”(平声)的一声,让吴岩顿感了一丝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