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太后没有虚言,次日,竟真的亲送万贞儿去东宫,其场面之宏大令人咂舌。 代宗朱祁钰听到奏报,不置可否,反问道:“外面情况咋样?” 奏事太监由衷地道:“先是巧借机会铲除王振党羽,平息官怒民怨,再是力抗瓦剌,连战连捷,高啊,皇上,朝局算是稳住了。” 代宗朱祁钰点了点头,望着东宫的方向,再问道:“那边的情况咋样?” 奏事太监会意,道:“刚开始的时候,由于太后干预,不少人有事没事乐于往那边跑,近来小子们懂事多了,进出那边的人除了其生母周氏,就只有……” 说到这里,显然怕惹代宗生气,奏事太监吞吞吐吐不肯说下去。 代宗白了他一眼,催促道:“就只有谁,说!” 奏事太监无奈,鼓足了勇气才道:“就只有前不久废后的汪氏一个,她跟周氏一向交好,也不过叙些姊妹情谊。” 代宗对此早有耳闻,只“哦”了一声。 奏事太监见他沉思不语,有心退出去,又觉得事儿没说透,心有不甘,多嘴道:“太后那边是啥意思嘛?” 代宗冷“哼”了一声,道:“还能啥意思,做给朕看呗,哼,朕做皇上,立的太子却不是朕的亲儿子,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奏事太监自觉不好插话,道了声“奴才告退”,便往外退。 代宗却又道:“听说那个叫什么万贞儿的,不是个善茬,朕还有大事要办,务须盯紧了,千万不能让之节外生枝。” 说罢,见奏事太监仍不能完全明白,不得已接着道:“连吃败仗,瓦剌人有可能放太上皇南归,现在朝廷里已经形成了两派,朕有主意,朕必须要先征服瓦剌人……” 万贞儿并不知晓其中的关窍,只把孙太后亲自相送当成了荣耀。对,荣耀,就是荣耀,天大的荣耀!她做梦都不会想到,这天底下还有如此大的阵仗。 然而,这天大的荣耀显然无法掩盖这样的事实:偌大个东宫,居然只有生母周氏一个人在照料太子! 虽孙太后早有提醒,万贞儿还是料不到境况竟会如斯。无疑地,她有太多的疑问,几次要开口说话,都被周氏以目示意制止了。 “为什么呢?哦,必定是因为那几个木头一样的太监,说话不方便。对了,咱等到天黑进了房间再问,他们总不至于跟着进房间吧。” 打定了主意,万贞儿便一心等天黑。 人哪,就这样怪,越关注时间,时间就过得越慢。 好不容易捱到了天黑,周氏亲自下厨做了饭菜,让几个木头一样的太监先吃过,再去喂太子吃饭,之后才又去弄了两副碗筷,跟万贞儿一起闷声不响地吃饭。 周氏吃的少也快,吃过之后,静待她吃完,忙着去收拾碗筷。 太子的生母也算是自己该侍奉的主子,她哪里能让?争抢着把碗筷收了去洗。 “这也太不合常理了,主子居然连咱这等低微的宫女都不屑做的事也做?还有之前的种种,都太不合常理了。” 暗想着,因为急着去问周氏,手下加快,一会儿即已收拾利落,再去寻周氏,竟已不见! 万贞儿大急,冲向不近不远跟在自己身后的太监大吼道:“她去了哪儿?” 这太监必是被她的气势所震慑,愣了愣,瓮声瓮气地道:“走了。” “走了?”她反问了一句,突然疯了一样奔向宫门。 这太监不意她竟会如此,阻拦慢了一步,亏得身手好,才总算把她拦在了足以看清门外的门内。 但见周氏在两个健壮太监的挟持下正一步一回头地往外走,蓦然,周氏挣脱了两个太监跪倒在地,冲向东宫磕头不止。 因此,她又记起了她娘,也因此懂了周氏,一句“放心吧”未及出口,太子见浚催命似地大哭起来,不得已只得回来哄他。 太子欺生,任她手忙脚乱,就是哭个不停,好不容易等他哭累了,睡着了,她想趁机睡会儿,可不及打个迷瞪,他却突然又醒过来,因为不见了周氏,再哭……折腾了整整一宿,方才沉睡过去。 万贞儿刚要再打个迷瞪,报更太监已在歇斯底里地喊:“起更喽--起更喽--”。 起更必起,这可是宫里的规矩。万贞儿懂。因此,心里虽有万般不愿,万贞儿还是硬撑着整好妆容,去开了屋门。 屋门外居然一左一右立着两个木头一样的太监,见她开了门,左边的那个道:“供应已到”,右边的那个道:“洗漱,做饭”。 这可是个跟别处不同的规矩!万贞儿从周氏昨天的表现中已经感觉到了,也不说话,只白了一眼这两个模样相同声音也同样相同的“木头”,依言去做。 做完了,太子见浚赶巧醒了,见眼前的人不是周氏,张开了小嘴儿又要哭。万贞儿忙学着周氏的样子解开了衣衫,把他抱进了怀里,必是因为有了肌肤之亲,他竟没有哭出来。 万贞儿自得地笑了笑,趁热打铁,喂他吃过饭,便按照之前的盘算变着法子哄他开心。当然还有恐吓,软硬兼施。 在太子见浚看来,她显然比周氏更有办法也更有趣。反正,不到一天的时间,他就被她完全俘获了。 时间竟因此变得快起来,不觉就过去了三年。太子见浚五岁了,果如她预料的那样,对她极为依赖。 这日,正跟太子见浚玩识字游戏,进来两个满脸横肉的太监,强行带他们到了另一个去处,其中的一个道:“这里以后就是你们的住处了。” 这里比东宫小了许多,也有几个木头似的太监,因为新鲜,太子见浚好奇地四处去看,她却冲向说完就要走的两个太监问道:“为什么?” 另一个太监突然记起了什么似地,指了指太子见浚,道:“皇上有旨,他以后就不是太子了,变沂王了。” 虽曾有过这样的心理准备,巨大的失落还是让她失语道:“为什么?周氏呢?孙太后呢?太上皇呢?……” 两个太监显然没有听她说下去的耐心,不等她说完,扔下一句“知足吧,要不是皇上开恩,还能有你们今天的好日子”,自顾走了。 她不由呆立当场,倒是太子见浚过来劝道:“沂王就沂王吧,反正就是个封号,太子又有什么好,反正又不缺咱们吃喝。” 她暗自叹了口气,用手轻轻地扶着他的肩,用小的几乎听不清的声音道:“你还小。” 说完,不自觉地把目光移向远方,仿佛要把前路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