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都督得同志新军之助上台,派兵包围督署,抓捕了赵尔丰。 然后在皇城坝军政府明远楼阶下,历数赵氏种种大罪,作为川人民贼当众处决,人头砍下示众三天。 尹都督素知彭明章智勇胆略过人,请到都督府委以军事巡警总监,助他恢复省城治安。 彭明章临危受命,认为乱世须用重典。 法如道路人如车,车好路坏等于路好车坏,偏重知其半者,行之必泥泞。 他雷厉风行颁布宵禁令,严饬散兵归队,游勇离城。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彭明章知道旧巡警不堪大用,于是重新组建骑警队数百人,人皆长身大汉,武孔有力。 骑警队日夜在省城内外巡查,哪里有突发事件,彭明章必率马队亲临处置。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拘犯法作乱首要者严办,协从者严词训诫后发放还乡,余者闻风远遁。 骑警昼夜巡逻,大风大雨之夕,彭明章也不得安枕。 夜半时分,市民听到街面马队蹄声自远而近,清脆铿然有声,就知是彭明章亲率骑队,巡查于大街小巷。 百姓看在眼里,感恩在心,有人写歌赞曰: 警察巡丁日站岗,清晨独立到斜阳。 夜深休往槐安去,致使鸡鸣狗盗藏。 彭明章御部甚严,执法也决不手软。 一南门巡警升任警长,白天街坊邻居前去恭贺,警长多喝了一点酒。 半夜辖区发生火灾,彭明章率队扑救,而该警长宿醉未到场。 彭明章令亲兵把警长从被窝里拖起来,当众训斥鞭笞。 尹都督一亲信部属,通匪作恶,彭明章查清事实后,马上拘捕处决。 都督府一同僚好心劝他:“赏是给人之思,顺乎人情。 罚是结人之怨,逆乎人情,故赏易罚难。 阁下安众不利己,开罪一城人,岂不危乎?” 彭明章说:“古人有九罚一赏天下治、九赏一罚天下乱之说。 是说赏之效小,罚之效大,为政必须罚行,始能致治。 我为民兴利除弊,民众终会认清利害而拥护,官民协力以赴,而使政事顺利推行。” 省城一家报馆,对彭明章多有指责,横竖都不是。 报馆后来干脆连军政府一起嘲讽,喜笑怒骂不留情面。 并自诩“时事难闻不若聋,异于流俗乃成怪;我题怪话解君嘲,哪管他人不自在。” 尹都督要彭明章查封该报馆,彭明章抗命不遵,尹都督很生气。 彭明章说:“革命初成,旧去新来,性未收敛,行未入轨。 正当的批评固然好,偏激的嘲讽,亦可以资警诫。 若报馆只骂都督,我当封之,连我并骂,则可留之。 留之有利于川人,封之有碍都督大量。” 尹都督大笑,不再究问。 报馆主编得知,亦大笑: “报馆不封门,不是好报馆;主笔不入狱,不是好主笔。 作战的武器是枪炮,为政的武器是舆论。 人心如气,为政者必须识之,顺来当善乘其势,逆来当善避其锋。 善欲人知非真善,恶恐人知是大恶。 彭明章逢恶不怕,逢善不欺,得宠思辱,居安思危,川人之福矣。” 省城大治,彭明章以“昼绝兵匪,夜绝穿窬”八字,相报省城市民。 他的目光,又投向省城附属十三郊县。 他先致书灌县巨匪沈大头:“汝若**单骑进城,吾不杀汝矣!” 沈大头接书,犹豫再三,还是一人一骑进城来。 彭明章温言优礼,坦诚相待。 沈大头感动求改编,彭明章将他留在亲兵队。 沈大头受了招抚,省城郊县各路匪首,要么投诚,要么金盆洗手。 省城人心安定不久,又谣传清窒尚存,赵尔丰被诛,其旧部从康雅奔省城而来,誓为赵氏复仇**。 市民忧同志军势单力薄,难以抵抗赵氏旧部,复又人心惶恐不安。 尹都督着急,召众商议,人人面上有惧色。 彭明章说:“都督一如继往求贤、筹饷、练兵、造械、保民、慎行即可。 我军单薄但大势已定,赵氏旧部人众却是孤军,必只肯观望,不敢作大乱。” 尹都督说:“省城兵力空虚,恐赵氏旧部观望日久,心生觊觎之心。” 彭明章说:“请都督先发布告示平谣稳民心: 敢有谓亡清尚存者,斩! 敢有扰乱治安者,斩! 敢有造谣滋事者,斩!” 尹都督说:“好个三斩令,我看要得,非常时期必用非常手段。” 彭明章说:“对赵氏旧部不妨来个以谣攻谣,都督可主动传檄,令其来归,先挫其锋芒。” 尹都督欣然同意,令彭明章依计而行。 彭明章忙在报馆发布讨逆檄文: 亡清余逆作乱,川人兵民共愤! 今遣兵三万遏其前,滇军万余击其后,渝兵数万挠其左。 更有无数同志军八方来援,打蛇不死棍不丢,劈柴不断刀不扔! 唇亡则齿寒,户破则堂危,赵逆已授首,尔等其速自为计,勿使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报馆主编也在报上呼吁: 人皆有父母妻室、兄弟姊妹,扰乱地方是造罪作孽!火怕落炉,人怕落荡,何不回头是岸? “三斩令”让省城秩序井然,讨逆檄文让市民人心大定。 不数日,赵氏康雅旧部乞降,事件和平解决。 眨眼间,全国己有十四省先后宣布易帜,民国成立。 民国开新纪元,断发易服成为要务之一,因非剪发易服,不足灿新天下之耳目。 大**通令全国:凡未去辫者,于令到之日,限二十日一律剪除净尽,有不遵者以违法论。 **令到川蜀,尹都督也觉男人留着**,就像脑后拖着一根猪尾巴,甚为丑陋。 于是他让同志军带着剪刀上街,剪掉蓄发男子的发辫。 不想这上街绞辫,引起百姓恐慌。 他们分辩道: “剪与不剪,易与不易,天地犹是此天地,日月犹是此日月,山川犹是此山川,城郭犹是此城郭,何变之有?” 有顽民竟聚众上街,将积极响应断发易服人家捣毁。 尹都督换上彭明章,推行**通令。 彭明章就组织个剪辫服务队,提供上门剪辫服务,自愿剪辫者奖一碗红油抄手。 市民仍不积极,作梗者多是袍哥身份,事事都喜用帮规解决,对军政府法令常嗤之以鼻。 他们还仗着保路革命有功,新设立的帮会堂口遍布城乡,奸骗占霸,时有耳闻。 彭明章为长治久安,曾劝尹都督取缔省城两百余帮会堂口,出兵郊县扫荡帮会恶势力。 尹都督忌惮袍哥势大,不肯轻起事端。 彭明章又谏言尹都督:“民国成立,清帝逊位,各反清帮会无存在必要。 他们自恃革命有功,抢占地盘,宁为凶手,不为苦主,实是养虎为患,不可不早日取缔。” 尹都督让彭明章全权处理,彭明章马上发布告示: 昔清时开山设堂,结盟拜会,为异族专治,不敢显然反抗,故苦心秘密结社反抗清廷,初衷甚好。 今时移世变,伙党太多,流品甚杂,多借名目磕诈钱财,或奸骗抢掠,失人理,去人性,与民国宗旨相悖矣! 故各帮会堂口,已为腥膻旧俗,须解帮散伙,为我良民。 此令自公布之日生效,违令勿遵,按律重处! 城北三河场,为南北交通孔道,商旅行人络绎不绝。 场上有伙人,紧身窄袖**长,非勇非兵躯干强,马夹密门绸纽扣,成群结队游荡街坊。 他们私设关卡,真个是三里关,五里卡,过道捐,落地税。 勒索手段花样百出,一熟三分巧。 一乡下人赶三河场卖家纺土棉布,布好出手顺利,卖完兴冲冲回家。 不料迎面碰到那伙绸扣**客,出来一人不问情由,对他顺手一拳喝道: “你欠我的钱有点日子了,为啥躲着不见?” 卖布客不及回答分辩,打人者几个同伙围上来,结结实实一顿拳打脚踢。 另几个同伙又过来充好人劝架,和言悦色把双方拉到茶馆讲和。 卖布客一张笨嘴,哪敌得过数张巧舌如簧的嘴,不一会儿,卖布客身上的钱财都成了他人之物。 三河场繁华地,赌场少不了。 这伙人中有人白天装扮成富商大贾,往来于歌楼妓院,翩翩少年裘马,风采照耀途人。 一旦遇到初来此地的富家少年子弟,就谄媚殷勤结交,多方引诱。 要么邀进青楼,要么请入酒馆,往来次数一多,鱼儿不知不觉吞饵。 然后要挟他参与赌博,通宵达旦不歇,等他赌债成百上千,就逼勒诈唬,翻脸不认人了。 以少妇为饵,掘坑待兽,是这伙人最好干的。 他们让一颇有几分姿色的少妇倚门搔首弄姿,若有旅途寂寞的行商客前往私通,他们前去捉奸。 奸夫须供奉出钱财若干,方能相安无事,否则拳脚相加,尖刀插刺,连续而下。 这伙人的老大姓赵,人称“大辫横虎”。 因他凶狠善拳,遇事生风,每出入前呼后拥,威风八面,衣裳角角都扫得倒人。 百姓畏之如虎,有人就叫他“横虎”。 又因他脑后一根**粗黑油亮,本人珍如珠宝,外号“横虎”前面,又添“大辫”二字。 保路运动中,“大辫横虎”的堂口率先向清军发难。 清亡后,“大辫横虎”自认有功,三河场几乎成了他的后院,军政府的法令大不过他的堂规。 彭明章出任军事巡警总监后,曾屡次告诫他,他总是阳奉阴违。 这天大辫横虎心血来潮,怀揣一把别人孝敬的短枪,独自一人进城闲逛。 他在街头见到一剃头匠手艺好,就上前去剃头。 剃头匠问:“大哥平时不大出门吧?这绞辫易服令满天飞,你还敢大模大样留着?” 剃头匠一边说,一边就要动手绞辫。 大辫横虎拦住剃头匠问:“你晓不晓得三河场的大辫横虎?” 剃头匠说:“咋个不晓得,那小子不是东西。” 大辫横虎忍着气问:“他怎么不是东西?” 剃头匠说:“横行霸道的老虎,咋能是个好东西?” 大辫横虎又问:“你认识他么?” 剃头匠说:“不认得,谁认得他,谁倒霉。” 大辫横虎说:“那好,我就让你认得他!” 他说完掏出枪来,对剃头匠当胸一枪,然后扬长而去。 彭明章得报大怒,令沈大头率百骑,跟他径奔三河场,去会一会大辫横虎。 大辫横虎出门迎接,彭明章说: “有人说你在三河场横行不法,一家发财,九家倒灶,民众不安,今天撤掉你的堂口如何?” 大辫横虎嘿嘿一笑:“反清光复,堂口出力最多,今彭总监要撤堂口,难道不是你恩将仇报? 只怕兄弟答应,兄弟伙却不答应。” 彭明章指着他的大黑**问: “既然满清已亡,大**通令剪辫易服,去满清旧习陋俗而壮观瞻,你抗令不遵,留着此辫是何意?” 大辫横虎一时语塞,耍起横来。 他跷起一足踏在櫈上,自指其头说:“不干你事,此头可去,发辫不可伤!” 彭明章微微一笑:“你此话可当真?去头也可以嘛!何况你还欠剃头匠一颗人头?” 彭明章言罢,勃然变色,喝令沈大头将大辫横虎拿下,推出就地先断辫,再正法。 沈大头挽住大辫横虎的大**,一刀挥断,再手起刀落,赵某身首分家。 大辫横虎的爪牙大惊,纷纷操械反扑。 彭明章大喝:“不准动!动者死!赵某作恶,尔等无辜,交出器械,归务正业,违者与赵某同罪!” 众喽啰胆寒,一一交出器械,抱头鼠窜而去。 大辫横虎断辫正法,风一样传遍省城,城乡各堂口自觉去辫易服,收刀挂剑,省城大治。 保路运动推动武昌起义,清廷大为震惊,急忙请袁大头出山,率军扑灭革命。 袁大头却推三阻四,迟迟不应,清廷只得另派大员率军南下。 袁大头的幕僚见主子对时局的态度和手法扑朔迷离,令人无法捉摸,都感十分费解,袁大头微笑道: “大树不可猛力去拔,否则无法拔其根;也不可过分去扭,否则必断其树。 惟一一法就是左右摇动,把树根松动,然后不必用大力就可拔出大树。 朝廷是棵大树,闹革命的人有力气却不懂如何拔树,闹立宪的人懂得拔树却没有力气。 我忽进忽退就是在摇撼大树,现在泥土已经松动了,大树不久将会拔出。” 众幕僚恍然大悟,无不叹服主子霸术纵横、深沉不可测。 果然民国成立,北调南腔内争未已,革命党随革命消,孙先生亦无力挽狂潮,拱手让权袁大头。 袁大头窃国包祸心,有谋篡帝位之意,肆意剪除异己,大换各省都督,安插家奴亲信。 袁大头闻彭明章能,贬尹都督去了川边藏地,让新任胡督极力拉拢彭明章为己所用。 胡督代大**为彭明章颁发一枚勋章,又邀彭明章赏玩大**亲笔咏怀诗: 不爱金钱不爱名,大权在手世人钦。 千古英雄曹孟德,百年毁誉太史公。 风云际会终有日,是非黑白不能明。 长歌咏志登高阁,**江山眼底横。 彭明章窥诗明意,笑道: “曹操云,毋人负我,宁我负人。惟大**能体斯意,真是‘旷世英雄’,所见略同。” 他后面还有一句话,“桓温谓不能留芳亦当遗臭,后世自有定评。” 慑于袁大**淫威,彭明章终不敢说出口。 彭明章坚不受官职,胡督颇生气,准他离任,但不许他离开省城。 韩夫人带小高澎来省城看他,彭明章把勋章送给小高澎玩。 小高澎把勋章挂在彭明章爱犬脖子上,彭明章哈哈大笑,让人把狗牵去大街溜达。 袁大**大权在握,专断独行,先刺杀宋教仁,又和日本人勾结,中国南北裂痕重现。 彭明章叹道:“民犹是也,国犹是也,何分南北?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不是东西。” 有人对照时局,觉得此语切贴:民国南北分裂,实因袁大**不是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