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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一个筐

历史的指针 书间一文虻 4522 2024-07-17 12:42
   龙安城专员公署后衙,曹专员一边抽着大烟,一边漫不经心翻看查二从上海带回的时事漫画杂志。    一幅三人漫画像让他大笑不止:老蒋一手拿大洋,一手拿炸弹,趾高气扬;阎大帅一手拿算盘,一手拿杆秤,认真算计;冯大帅一手拿大刀,一手拿窝头,其状寒酸。    曹专员对查二说:“三人中原大战持续数月,这幅漫画的暗示,七岁孩童也能看出谁会胜出。”    查二说:“老蒋八面玲玲,两年前刚联手画上两位大帅搞定东北张大帅,如今削藩又削到盟友头上。”    曹专员说:“老蒋狠人也,这次削藩出兵时机微妙,甘陕豫三省荒旱三年,庄稼青黄不接,饿毙者不计其数,冯军粮饷难筹,供给困难,断粮断饷的大军焉能不败?阎军虽有些实力,但粮饷供给主要依靠山西,力量有限的很。冯、阎两家合一处,也不及蒋家富裕,无钱无粮打啥子仗?”    查二说:“少爷瞅问题瞅在根上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老蒋敛财有方,以建设都城为名,发行三千万元公债,其实是用来打仗的。阎老西依样画葫芦,在太原派发六百万元军用券,但被老蒋宣布为非法,阎老西只能在山西地盘使用。    仗还没打完,老阎见大势已去,让他岳父退出山西银行股东,提走现金,又令即日起晋省官营事业及一切税捐悉数改收现洋,商民怨声载道,曲沃、新绛等十余县民众群聚县府请愿,发生包围县署、罢市等情形,后院起火,阎老西这仗更无法打了。”    曹专员笑道:“自古以来一钱逼死英雄汉,穷汉不与富人斗,老冯老阎只怕要输得无裤儿穿。”    查二说:“托老蒋的福,这次大战他没少让我们发财,烟土的价格硬生生涨了几倍,还供不应求。”    曹专员问:“此话怎讲?”    查二笑道:“老蒋手下能人多,西线何长官在大战伊始,就从汉口准备了一列‘花车’,停放在己方战线一侧,车上满载美酒佳肴和烟土,烟土很大一部分是我们供应的呢。”    曹专员问:“何长官弄个‘花车’干啥用?”    查二说:“这列花车还载有三千妖艳的女人,据说汉口稍有姿色的花界女子,都被网罗到车上,供军官们纵情消遣。”    曹专员笑道:“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何长官这样作,不担心军队战斗力减弱?”    查二说:“何长官鬼精鬼精的,花车不仅为自家军官服务,还欢迎对方排以上军官前来享受。老何深知被他拖在陇海线的西北军,一向待遇低、生活苦,老冯的封建家长式治军方式,表面看来军纪森严、人人遵令服从,实际上部下早已不耐其苦,渴望有改善现状的机会,用‘银弹’和‘肉弹’加强攻势,效果一定好于炮弹。”    曹专员说:“老冯为人朴实,据说他结婚时仪式非常简单,礼毕后全体来宾不分职位高低,均在街头摆设的长桌旁入座,每桌四个菜及馒头、小米粥。四个菜即肉炒白菜、炒鸡蛋、炒豆腐及半只烧鸡。    但他家长作风严重,颇有不近人情处,实为可敬而不可爱者。嗳,老何的花车,其实用的是三十六计里的‘美人计’,使在老冯部下身上,效果如何?”    查二笑道:“花车威力非同小可,真如立木顶千斤。何长官不但让西北军军官上花车免费吃喝嫖赌,事后还赠袁大头光洋。    这种倒贴的战地服务,西北军人人踊跃上前,个个乐此不疲,花车差点被挤爆,车外战场硝烟弥漫,车上战场脂粉飞扬。冯大帅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率主力在东线拼命苦战,而西线差点就让何长官的花车给崩溃了。”    曹专员听得津津有味,他笑道:“狗的心在骨头上,男人的心在美娘身上,英雄难过美人关嘛!银子虽是白的,却能使人心发黑,老何双管齐下,让西北军害什么病,吃什么药,我看西北联军的头儿快脚疼头疼周身疼了。”    查二说:“老蒋对何长官的花车法子很是赞赏,遂即命令平汉线的指挥长官效仿,在守备区前沿办起战地俱乐部,用火车车厢或汽车,布置成流动旅馆,备上中西大餐、烟土赌具,又雇佣大批上海舞女充当招待。    凡是对方官兵前来,均请入内,任其受用,分文不取。玩乐之间,蒋军特务从中拉拢,临别根据官阶高低、情报价值大小,赠送数额不等的现金和烟土。”    曹专员问:“东线是西北联军主力,何长官的花车点子在平汉线起作用不?”    查二说:“少爷,那比西线作用还大的多的多。西北联军本来预定在豫、晋交界处的泌阳会师,以求一举聚歼驻河南的蒋军。    谁料想,冯大帅的一个参谋在花车上被蒋军收买,他在拟制命令时,故意将‘沁阳’写成‘泌阳’,沁阳在豫西北,泌阳在豫南,两地相隔百多里。结果冯部去了泌阳,贻误了聚歼蒋军的有利时机,使西北联军处处陷入被动。事后冯大帅伤心地说,我的军队哪儿都好,就是一见不得钱,二见不得女人。”    曹专员哈哈大笑,笑完后说:“冯大帅说话真是开心见肠!依我看来,除了朱毛赤匪,没有哪支军队不是一见不得线、二见不得女人。”    查二说:“老蒋虽忙着削藩,但眼光从来没从赤匪身上移开半点,他已通令各部,今后对‘匪G’一律改称‘赤匪’,意图先从名称上贬损红军,方便啥子脏水都往他们身上泼。    这让许多地方官府患上‘恐红症’,只要从谁家搜出一条红布、一块红绸子,就把人抓走,甚至把穿红衣裳的新娘子,也视作‘异党’抓了。”    曹专员对查二消息的灵通感到有些惊讶,他的案头刚摆着一份省府转来的老蒋饬令∶查湘鄂赣闽各省之匪,烧杀抢掠,惨无人道,直同猛兽之集团,全无所谓主义,若加以“G党”或“匪G”之名称,将引起一般民众好奇之心,于剿匪前途,所关至巨。嗣后全国各军,对于“匪G”一律改称“赤匪”,以一宣传,而利军事。此令蒋中正    曹专员说:“我看老蒋把‘赤匪’当成一个筐,他的什么脏东西都可以往里面装。”    查二笑道:“这叫清水一边流,浑水一边淌,谁的拳头大,谁说啥就是啥。我随商队走南闯北,老蒋讨匪削藩所至,十室九空,兵灾损失远超旱雹蝗蝻,百姓避之如畏虎。而百姓对赤匪可热情啦,家家让房子,户户烧水做饭,因赤匪对他们秋毫无犯,从不拿他们一针一线。”    曹专员说:“嗯,这叫豆腐多了一包水,空话多了没人信,老子以前也上山落草,官兵是比土匪强不到哪儿去。蒋军打了胜仗,我这个当专员按说应该高兴,可我实在高兴不起来。”    查二问:“少爷心忧何事?”    曹专员说:“唇亡齿寒嘛,老蒋削藩剿匪,迟早会进巴蜀,邻省机构已改组,巴蜀还会远吗?一朝天子一朝臣,我头上这顶乌纱是刘长官给的,蒋军来了,刘长官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我和舅舅日子也就不好过了。”    查二说:“少爷多虑了,我看蒋军一时半会还进不了川。”    曹专员从桌上拿起一份公文扔给查二,查二一看,是南京国民政府《整饬纪纲令》。    饬令指出:地方机关在此时期骈枝迭出,政令既不统一,权责尤欠分明。训至于其主管事项,实多旷废,每不能与预定的程期相应,所属官吏奉行不力,或玩时愒日,坐废光阴,或蹈故习常,罔思振作……    似此政本不清,纪纲日驰,若非迟予纠正,力图改革,其何以收除旧布新之效,而树久安长治之规?……    机关人员如尚习于宴安、放弃责任,除依法从严惩戒外,并予该管长官以失察天职的处分。其有执法营私,侵公冒利者,尤为罪在不赦。一经察觉,定按非常程序惩办。    查二吐了吐舌头说:“老蒋太狠了,大军未进川,板子打得凌空响。其实王老爷和少爷有同样的忧虑,可谓英雄所见略同。”    曹专员说:“我老舅有何具体打算?他对老蒋是个什么看法?”    查二说:“王老爷仔细揣摩过老蒋,他发现蒋很复杂,其曾经迷恋过马克思学术。    1923年蒋作为孙逸仙博士代表团团长访问过苏联,期间参观过苏联红军、学校、工厂、集体农庄和博物馆,对所见所闻赞不绝口,尤其对苏联军队建设十分钦佩,盛赞苏联红军是世界上最勇敢、最强大的军队。    他还发誓‘我们是革命者,是革命的军人,我们是战士,我们也准备在同西方列强和资本主义的斗争中牺牲!我们来这里学习,并与你们联合起来!’    他还读了《资本论》,并说前半部枯燥无味,后半部却深刻动人。可1927年4月之后,他却走上了坚定的剿共反苏道路。”    曹专员说:“我老舅这是在质疑蒋的人品了,酒香虽好多饮醉,坏人良言意在外啊。”    查二笑道:“王老爷还认为老蒋和长毛洪天王两人有许多相似之处。他说洪长毛背祖忘宗,在广州传教士家中接受洋人洋教后开始造反,而老蒋也受洗加入洋人洋教,胳膊能不往外拐吗?    当年洪长毛的传教教师罗孝全曾发表声明:洪是个疯子,完全无法使一个杂乱不堪的政府正常运转,他同他的那些冷漠的王们亦无法组织一个政府,无法与民同享利益,甚至无法与旧的帝国政府相比。王老爷说这则声明,未尝不是对老蒋的预言。”    曹专员说:“老舅这么一讲,倒很有一些意思。他是担心老蒋将来不会与我们利益同享,他下一步作何打算?”    查二说:“事果然如此,王老爷准备挂印回上海安心做富家翁,毕竟老蒋不反对资本主义了。王老爷希望少爷也早作这样的打算。"    曹专员说:“龙安倾注了我父子二人两代的心血,把这块福地拱手相让,你叫我如何甘心?”    查二说:“王老爷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赤匪在中国各地大肆活动,龙安、绵州两地也不太平。陕甘大灾,饥民流窜龙绵人数不少,若受赤匪煽动武装滋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曹专员说:“多谢老舅的提醒,这些穷鬼是禁不起煽动的,石泉县禹穴镇的乡间要道,几乎一夜之间,张贴许多诸如‘打倒土豪劣绅’、‘反对苛捐杂税’、‘打倒军阀’、‘实行耕者有其田’的标语。县署清乡团在一山洞搜出梭镖、斧头、红旗、枪支等物品,我已严令石泉县长严查严办,出示布告强令乡民举发**分子。”    查二倒吸一口凉气说:“少爷对这些穷鬼可不能手软!这些穷鬼一旦疯了,专跟有钱人过不去,他们会拥入地主家没收粮食,焚毁田契,废除债务,组织苏维埃政府,插标分田地,处决豪绅。”    曹专员说:“我哪敢手软,刘长官指示坚决清G剿G,制止工农运动,不给蒋军染指四川的借口。    老蔣不把手伸进龙绵,我还是要拥护他的。”    查二见曹专员恋栈之意甚是强烈,就说王之鳌多了个心眼,劝刘麻子在绵州设驻军金库,并以金库名义发行粮契税券,照票面十足流通使用,严令各税收机关对征收税款满一元以上者,概收粮契税券,不得收受其他银行券票和使用现金,各税收机关解拨税款时,一律以粮契税券缴纳。    曹专员听了说:“老舅老谋深算,他这样做,等于自己在发钞,又可以大大捞上一笔。这主意好,我马上建议刘长官在龙安也这么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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