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袍哥人多势大,不论你是蹲在川西坝子,还是窝在川东岭谷,走拢见面行话一说,就自有一种不说自明的亲热。有首巴蜀竹枝词传唱得好: 一声亲热唤袍哥,省识西川侠客多。 大老掌旗三总管,五哥服务效奔波。 沈德吾下山和高先生分手后,立即加大力量,分头追查害死李石的“钱四”“胡七”。 “钱四”“胡七”,是袍哥对内奸的称呼。 袍哥组织分为十牌:仁义礼智信,威德福至宣。 或仁义礼智信,松柏一支梅。一字一牌,辈分森严。 仁、义、礼三字号袍哥辈分最尊,有三多之称。 仁号上粮食多,义号上银子多,礼号上拳头多。 沈德吾是袍哥仁字辈。仁字辈的袍哥以士为主,即管粮户、士绅和秀才等人士。 因士绅起初瞧不起袍哥,袍哥又认为士绅站在官府一边,怕被出卖,就抵制其参加,所以仁字辈袍哥人数较少。 而参加义礼两字号的袍哥,以行商坐贾走贩为主,人数较多,并以义字号为最盛。 其他各字号成分复杂,士农工商兵,各阶层都有。 每个字号堂口的兄弟伙又分为十排,一排为大哥,又称大爷或舵把子。 大爷当中,又分当家的执法大爷和不管事的闲大爷。 二排为圣贤二爷,这个位置大多空着。 因关云长是**,神武威名太大。 三排为当家三爷,实是袍哥里的第二把交椅,堂口里的一切对内对外人事、经济、组织发展,三爷都要过问。 四排、七排没有人加入。 相传郑成功将他组织明远堂时的法令规章抄写好,连同一些堂内秘密,密封于铁匣子里沉入海底。 铁匣子里的秘密,后来被人发现,当时明远堂里的钱四和胡七出卖过组织,是会中的内奸。 五排是管事,俗称带兵官。管堂口里的的人情往来,友宾待客。 正管事俗称红旗大管事,简称正五。副管事称闲五。新袍哥入会,一定要通过五排,行话叫“插柳上山”。 六、八、九、十排为小老幺,初入会的成员经过一定时间,出了一定的力,和拜兄跑得有门路的,就由九而八而六得到提升,这叫“新贵提升”。 袍哥大爷都开设各自的茶馆,称为空码头。这个茶馆作为袍哥兄弟伙活动中心,对外送往迎来,广为交纳。老百姓之间有了矛盾冲突,大多数情况下并不告官,也常到这茶馆找人评理。 王存厚是一位袍哥大爷,他设立的码头人员活跃,消息灵通,深受沈德吾器重。 当年李石起义举事,他在沈德吾指使下,一直为李石秘密筹粮筹款和输送军火。 王存厚很会保护自己,这事他并不出面,只派一心腹与李石秘密联络。 王存厚被龙安人视为一霸,他摆赌场,勾结官府,役使衙棍,潜通马贼。 惟沈德吾言他“置身豺狼近,杀贼先结贼”。 王存厚潜通的马贼,外出喜带刀,短的称“线鸡尾”,长的称“黄鳝尾”,全都象其形而名。 这伙马贼专与富豪官绅为仇,很少骚扰行劫百姓。领头的姓罗,江湖人称他“罗一刀”。 罗一刀手下的人,每当看到富绅家子弟外出,就寻机会将其半路绑掠而去,然后送往程一刀住处。 肉票被绑时,眼睛用布蒙上,两个人携掖前行。 行不了多久,就到一处地方,入门以后全是迂回深巷。再向前走数里,就是一处巍然殿宇。 肉票进殿后,眼罩摘去,他会看见殿上端坐一人,刀条脸,两边仪卫森严。 挟掖他进来的马贼,就让他跪地拜见刀条脸,这刀条脸就是罗一刀。 罗一刀亲自审完肉票,核实他家情况后,开出价码,然后通知家属重金来赎。 肉票家人若如数交完赎金,罗一刀会为肉票设宴饯行。 席上异馔罗列,丰盛异常,答谢肉票家人看得起他。 当然赎金不到,肉票会被他一刀送命。 罗一刀颇迷信,他在殿中塑程咬金金身,戴兜鍪持板斧,视为祖师爷。 每天早晚,他必让二当家向祖师爷献上浓茶,视茶路以知凶吉。 所谓茶路,就是将茶倒入碗中,热气散后,留下波纹凝为物象: 茶中分裂,珠花沸起,喻示官兵将至;茶气为刀枪形外向,否则内向,喻示出劫缴获众多而且无后患,等等不一而足。 二当家善观茶路,卜算准确,不但罗一刀对他言听计从,而且众马贼也对他遵行唯谨。 每次山寨分赃,二当家的赏物,格外从优。 其实二当家的神卜无敌,全凭有人向他通风报信。 龙安衙门一衙棍叫周保,是二当家发小死党。 这周保靠上曹友贵的管家徐家炎,得其信任作了他的心腹。 徐管家包揽诉讼、敲诈勒索、营私舞弊、私贩私销等不法事,周保都勾串其间。 徐管家的心腹,自然府里府外消息灵通。 二当家明白,土帮土成墙,他和周保续上旧情,不惜重金结纳。 从此衙门府邸动态,他事先知道。 当然他观茶路卜吉凶时,可以急来缓就,或高来低接,量水安桥了。 二当家既然分赃从优,又无什不良嗜好,他很快积攒下一大笔家私,厌了帮中狼多肉少、成天争吵的日子,起了金盆洗手的念头。 他让周保牵线欲结识徐管家,徐管家竟大骂周保一顿,说强盗本性若能改,箩筐也能扣住海,他闲事管多了,走路难伸展。 也许是贼性相通,这二当家奇怪徐管家诡计多端,他的主子曹友贵都要礼他三分。 而徐管家却深居简出,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从不轻易交友,但又很在意他在别人眼里的分量。 二当家晓得一件事,龙安有位富绅宴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徐管家请出来,恭恭敬敬安排在上座。 席中有位气血方刚的年轻人,不识徐管家大名,大咧咧只对他略一拱手。 满堂客人骇然大惊,纷纷斥责年轻人无礼,连龙安城顶顶有名的徐家炎徐管家都不知。 年轻人生气地说:“我又不认得徐家炎,徐家炎与我何相干?” 徐管家并不生气,温言请年轻人入座。 不过年轻人回家的没几天,突然被一个盗贼诬陷,被官府抓捕去投入牢狱。 年轻人的父亲无法可想,在熟人指点下,凑足一大笔银子交给徐管家,求他伸手相助。 徐管家收下银子,一口应允下来,年轻人很快被放了出来。 年轻人父子登门道谢,徐管家淡淡一笑。 他对年轻人父亲说:“令郎获释,确实是我讨的情,但你送的银子,我现在如数归还,举手之劳,不必破费。” 年轻人更加感激,跪地顿首,恳请徐管家一定要收下这笔银子,不然他心难安。 徐管家扶起年轻人说:“如今你是认得我的了?” 年轻人至此才悔悟,自己被诬入坐牢,就是眼前这个皮笑肉不笑的男人所赐。 只因当初自己席上轻慢了他,这才无端遭受横祸一场。 这姓徐的真是当面有**之美,背后却有杀人之心啊。 二当家凭直觉,感到徐管家可能有难言之隐。 若能挖出姓徐的黑历史为自己所用,自己以后的日子岂不是抱着蜜糖罐? 二当家说干就干,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真打探出徐家炎一段不为人知的隐秘经历。 徐家炎就是曾受曹友贵唆使,让他拐走自己原配梁氏那个光棍亲随。 当年徐家炎把梁氏诓到甘南一个不知名的村庄,买了一处房屋,强行和她成婚。 梁氏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被徐家炎一日一顿打。 徐家炎又告知这一切事情,都是她丈夫曹友贵所使,梁氏死了心,只得听天由命。 徐家炎略通文字,又在衙门待过,手里又有钱,就与当地一些好勇斗狠的市井奸凶勾结,被众人推为大哥。 他们十五成群,聚党斗狠,放贷收债,横行于乡闾,人畏如虎蝎。 一个仲夏某天傍晚,暮色苍苍,暑气逼人。 徐家炎和众无赖在村外纳凉,突然天边滚雷隐隐,一时风起雨至,众无赖欲各自回家。 忽然徐家炎抬头望见远处一少妇抄裙急急而行,避入河岸古庙里躲雨。 他心里冒出一股邪念,就对众无赖说:“我看见一个美娘子了,孤身一人躲进河边古庙,我们为何不去享用一番?” 众无赖岂有不愿?都坏笑着说:“我们听大哥的。” 徐家炎等无赖,摸到古庙门外,这时天暗如墨 ,伸手不见五指。 一无赖一脚踢开庙门,雷声中他听见那女人惊叫一声,寻声上前一把搂住,紧紧抱着捂紧嘴巴。 徐家炎等人一拥而上,对少妇剥衣掀裙,实施兽行。 在如狼似虎的暴徒面前,一个弱女子如羊入虎囗,无论如何反抗都无济于事。 众无赖雨露均沾后,一道闪电穿窗。 耀眼光亮中,徐家炎见地下双目紧闭的少妇,貌似梁氏。 他急忙询问,果然不谬。 徐家炎大怒,抓起梁氏衣裙丢河中,又欲将梁氏丢河里。 梁氏大声号叫:“你欲淫人,致人淫人,天理昭然,你还要行凶杀我?” 徐家炎无言以对,众无赖见自己“享用”的是大嫂,忙溜之大吉。 徐家炎无奈去寻梁氏衣裙遮羞,可衣物已被河水卷走。 他背起光溜溜的梁氏,想趁夜色赶回家。 不想进村后,风止雨歇,云散月明,全村哗笑,争相前来问询。 徐家炎又羞又恼,连夜迁走,百事不干,干脆把梁氏送到花界为娼。 他性情不改,当王八所得,仍然带到茶室里,去充大爷。 人们都笑他,自己的媳妇是楼上头牌,每天陪他睡觉的,却是二等货色。徐家炎不以为然,快活一天是一天。 几年间,好好一个妇人,竟被他虐待至死。 梁氏一死,徐家炎失了衣食来源,沦落到向殷实人家借米索食。 甘南连年荒歉,百姓乞食,逃荒乞讨,徐家炎饥不裹腹,就随饥民出甘入蜀,沿途乞讨。 徐家炎随流民一路来到武都,正值李石兴义军举事。 徐家炎隐名换姓为陶九,积极主动加入义军队伍。 因他识文断字,颇有悍智服众,被李石提拔为队长。 徐家炎进义军,本是一种投机。 他是个风大随风、雨大随雨的人,眼看义军不断受挫,大势已失,哪里还稳得住? 徐家炎得知龙安知府,是其旧主曹友贵,而曹友贵正率兵追剿义军。 他便出卖新主求荣,助曹友贵消灭了义军,杀害了李石。 曹友贵见梁氏已死,又知徐家炎昔日奉事弥谨,禀承明敏,今又助他大破义军,就让他当了自家的管家。 曹友贵的想法,一是收徐家炎的心,二是看住他的身,过去不光彩的事,必须得捂住。 徐家炎进了曹府,趋奉曹友贵,献媚曹夫人,巴结王之鳌,串通曹大少爷。 他把持府衙,玩弄衙门属官、衙役于股掌之间,举凡衙门中事务,他至少能作一半之主。 徐家炎亏心事干得太多,疑神疑鬼恐别人暗算他,特别是李石义军的漏网之鱼,虽然他们只知他叫陶九,并不识他真名。 但徐家炎那张长马脸,却无法改变,所以他深居简出,外出要戴一幅水晶墨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