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开济和郭蕙风要去上海求学，彭明章说不放心他俩的第一次远行，决定由他亲自护送，三人同赴上海。 　　 韩夫人知道丈夫的心意，笑他想女儿高澎就明说，拐弯抹角的累不累。 　　 彭明章孩子一样不好意思地笑，韩夫人眼角湿润，她也想女儿，忙去为高澎准备她喜欢吃的龙安土特产。 　　 彭明章三人乘船换车，风尘仆仆到达上海火车北站。 　　 一年半之前的1月28日夜11时30分，日军盐泽少将统率日本海军陆战队，在北四川路西侧突然向中国驻军发动进攻，十九路军156旅张君嵩团，当即予敌猛烈还击。 　　 是时，日军以二十余辆铁甲车为前导，分兵五路，从闸北各路口发动进攻。 　　 29日上午10时左右，日机投掷炸弹，商务印书馆总厂和东方图书馆被大火焚毁，包括众多古籍善本在内的30多万册馆藏图书被付之一炬。 　　 日军千余人在强大炮火和装甲车掩护下，向宝山路、虬江路各路口猛烈冲击，企图占领上海火车北站。 　　 北站为上海陆上交通枢纽，其得失关系整个闸北的安危。 　　 日军趁北站火起向北站猛攻，我守军宪兵一个连与日军激战1小时后退出北站。 　　 彭明章记得当时报纸刊载：敌机数架，在北站附近投炸弹数枚，该站站台、天桥及水塔、车房被炸毁，同时在站台候车离沪难民均罹于难，死伤达六七百人。 　　 死者倒卧一地，伤者转侧呼号，残肢头颅，触目皆是，血流成渠，泥土尽赤，景象之惨，无以复加。 　　 这场日寇为了支援配合其对中国东北的侵略而自导自演引发的冲突，战火硝烟味道犹存，但已有中国人开始遗忘。 　　 彭明章三人刚出车站，一群黄包车夫就围了过来。 　　 “小照会，小照会” 　　 “大英地界，大英地界” 　　 “小照会”是车夫揽客的客气语，但最后一句吆喝“大英地界”，彭开济和郭蕙风不明白。 　　 彭开济问车夫什么意思，车夫暗笑三人是土包子，他说： 　　 “大英地界是英国公共租界，上海滩有钱人扎堆的地方。” 　　 彭开济说： 　　 “自己的叫着‘小’，别人的呼为‘大’，原是客气之道，固然令人起敬，只是在遍墙贴着‘收回租界’的标语之地，偏偏口口声声地叫英公共租界为‘大英租界’，日本人打进上海，那不是日公共租界也得叫‘大日本地界’？” 　　 郭蕙风说：“是啊，这样叫，标语的意思不是变成还没有收回，已变成中国人愿意恭送了。” 　　 彭明章叹了一口气说： 　　 “此时的上海，让我想到昔日同命运的横滨。 　　 1843年上海开埠，1859年横滨开港，虽然两地在对外开放上用了两个不同的汉字‘埠’和‘港’，但在开放的实际含义上却是相同的：同西方建立通商关系、由外国派驻领事、建立外国人的‘租界’，政府在租界内完全丧失了立法、司法和行政权，俨然一个‘国中之国’。 　　 但日本在外国列强的侵略威胁面前，提出‘富国强兵、殖产兴业、文明开化’的政策，禁止输入鸦片，但可以输入枪支和舰艇。 　　 从上海港口输入的鸦片在全国流毒泛滥，毒害全体国民；而从横滨港上岸的西方先进武器开始武装日本的武士，由被动受侵略转为主动吸收西洋文化和先进技术，随着国力日益强大，日本在1889年取消了横滨的‘外国人居留地’，取消了丧权辱国的外国人的‘法外法权’。” 　　 彭开济问： 　　 “听说当年美国人佩里武力强迫日本签订了第一个不平等的《日美亲善条约》，打破了日本固守二百多年的锁国体制，有趣的是，佩里来横滨时带的是中文翻译，他误以为与日本人打交道用汉语足矣。” 　　 彭明章说： 　　 “确实是这样的，日方当时只有一个会英语的人，但由于此人数年前从美国归国，未获自己同胞的信任。 　　 美日之间的交流不得不通过一既精通荷兰语又通汉语的日本人进行，就是日本人讲日语，再翻译成荷兰语，然后再由荷兰语译成汉语，最后由中国人将汉语译成英语，美国人才能听懂。” 　　 彭明章指着一处高大建筑上的的“正金银行”四个巨大金字继续说： 　　 “同样是‘开埠’或‘开港’，日本人首先从横滨开始全面学习西方文明，成功借鉴和学习西方国家的先进技术和经验，有些企业从这里开始走向日本全国和亚洲，如横滨正金银行。 　　 而清政府听任西方列强宰割，我国地位江河日下，日本趁机背后不断捅刀子，欲将中国变成其殖民地。” 　　 郭蕙风说：“这正金银行不简单。” 　　 彭开济说：“能有多不简单？” 　　 郭蕙风说：“正金银行是日本军国主义扩张国策的工具，十九世纪末，随着日本纺织业发展成型，贸易开始从逆差变为顺差，日本在华利益也不断扩张，引致与俄国在远东的**日增，朝野预期到日俄难免一战，为了购入外国军备而使贸易再度陷入赤字，唯有寻求外国资金解决。 　　 正金银行担负起了在海外募集公债的任务，最终募得一亿日元资金回国。 　　 正金银行还在在日俄战争期间负责处理军票、国库及发行银行券等事务，为日本打赢日俄战争提供了充分的资金金融等后勤保障。明治时期正金银行募集的外国公债高达1。51亿英镑，接近15亿日元。” 　　 彭明章颇为惊讶，郭蕙风继续侃侃而谈：“随着1895年甲午战争带来的巨额赔款，日本经济走上高速发展的道路，向取消不平等条约的目标又跨进了一大步。 　　 当时《马关条约》赔款2亿两白银，加上归还辽东半岛的“赎辽费”3000万两白银是以英镑在伦敦支付，折合当时3。5亿多日元，这笔巨款比起当时日本国家预算案经常收入的四年总和还要多。 　　 正金银行作为日本银行的海外代理身份，行长园田孝吉亲赴英国打点一切，这任务不但为正金银行带来光荣，更增加正金银行在国内和海外的信用。” 　　 高澎微笑着站在三人背后，虽然她直接或间接协助顾先生为国联调查团取得大量“九一八”事变真相的证据，但国联调查团在东北进行了总共6周的所谓实地调查，起草了共14万多字的调查报告书模糊是非、混淆黑白，暴露了西方列强对日本侵略中国东北的绥靖政策。 　　 李顿调查团报告书一出笼，全国民众表示强烈反对。 　　 1932年10月6日，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政府发出通电，指出这个报告书“公开地最无耻地宣布了瓜分中国的新计划”，号召全国民众武装起来，“以革命的民族战争，来撕碎李顿的报告书”。 　　 一战后，英法通过巴黎和会掌控了国际联盟，美国通过华盛顿会议确立了它在远东和太平洋地区的老大地位，前者认为其对全世界和平与安全负有责任；后者认为其对远东和太平洋地区的和平与安全负有责任，都是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 　　 但它们对日本侵略中国东北实行绥靖政策，包含着巨大的阴谋，让中国成为这一政策最大的牺牲品。 　　 西方老牌帝国认识到日本已成战争恶魔，恶魔不好惹，所以不管是英法还是美国，都不愿激怒日本，惹火烧身；且美、英、法还没做好充分的战争准备，在准备做好之前必须让中国与日本拼一拼，消耗其部分实力；最重要的是这些西方**们固执于绥靖政策，希望日本满足部分欲望后，执行北上策略，去攻打美、英、法最大的敌人苏联，所谓祸水北引，让两只“蝙蝠”干架，两败俱伤是他们最想看到的结果。 　　 可以说美、英、法三国犯了严重的渎职罪，这就像一个地方官，在他管辖的地界上出现了土匪，他不去剿灭土匪，却暗中与其勾结牟利，纵容其为害一方，结果土匪越做越大，他自己也控制不了了。 　　 高澎奉命到上海展开新的工作，世界法西斯主义在扩张，这些掠夺成性的野兽有可能结成一伙，而美国继续奉行孤立主义立场，这种反动的然而却被饰以理想的反战现象令人费解：对于东面的欧洲避免结盟，“我们不介入”；对于南面的拉丁美洲，门罗主义，“你们不要介入”；对于西面的太平洋，门户开放，“我们都介入”。 　　 上级希望高澎依托和顾先生的良好友谊，尽可能唤起国际良心，世界上有恶魔，人们的道义就是要起来同它斗争，从而动员和组织大多数同情中国的国际友人给予我道义上的支持，目标在于阻止西方列强向日本战争机器提供石油、钢材和军火，而日本进口的军用物资一半以上来自美国。 　　 高澎刚刚护送一位将到苏区工作的同志上了火车，急忙出站来接父亲和弟弟。 　　 她想看看三人刚到大上海是惊喜多还是怯懦多，就悄悄跟在三人身后。 　　 高澎在他们身后听了他们的谈话，父亲仍是她心中忧国忧民的形象；大弟血气方刚，器宇轩昂，风神洒落；郭蕙风看似娇弱却广闻博学见解不凡。 　　 于是高澎接过郭蕙风的话说：“此后正金银行在外经营政策对准中国，目标是成为‘满洲’的金融中枢机关，通过支配市场去扩张日本在中国的利权。 　　 为了扩大在‘满洲’的市场，政府密令正金银行向出口‘满洲’的日本商人提供低息贷款，利息低至4—4.5%，而日本国内的贷款利息已是8.43%。 　　 进入大正时代，正金银行与财阀商社联手对中国展开**式的经济活动，依照政府方针到中国并购工厂，使其能借助政府力量对华贷款，换取对中国资源和市场的控制权，谋取长期利益。” 　　 彭开济高兴地叫大姐，高澎微笑着应着，上前挽着彭明章，又亲热牵起郭蕙风的手说：“欢迎蕙风妹妹到上海。” 　　 郭蕙风说：“开济常说大姐自信、坚忍、博学、睿智、判断力敏锐，又豁达大度，是所有完人中出类拔萃者。” 　　 高澎笑道：“开济的话听起来不象在夸我，似乎在批评他大姐失去了一个娇媚女人的吸引力，这一点我是不如蕙风妹妹的。” 　　 郭蕙风红了脸分辩说：“大姐误会了，开济和我是真心崇敬你的。” 　　 高澎还欲打趣郭蕙风，正要登车的彭明章，突然看见一妙龄少女挽着一身着米白西服五旬左右的男人走出正金银行，弯腰钻进候在银行门口的小车，一溜烟消失在大街上。 　　 “那人的背影好熟悉，我却一时想不起来。”彭明章对自己的记忆力越来越不满意。 　　 “不是冤家不聚头，那人在龙安就和你过不去，到上海后和日本人勾结，贩卖鸦片的同时还帮日本人大量收购猪鬃。”高澎说。 　　 “我晓得他是谁了，近来川内龙安、绵州、内江等地猪鬃紧俏，原来是他搞的鬼，日本人要那么多猪鬃干什么？”彭明章问，随即陷入沉思。 　　 “不好，猪鬃里似乎藏着一个大阴谋！偷鸡猫儿性不改，狼子至死犹想羊，日本人又在向中国人扎马步，随时准备打出致命的一拳！”彭明章猛然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