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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股市风云

历史的指针 书间一文虻 4702 2024-07-17 12:42
   王之鳌见彭明章对铁路入股无比热心,也将手中大量资金入股川汉铁路。    他一向不喜、甚至仇视彭明章,但私下里,他对彭明章的见识和眼光还是很佩服的。    王之鳌甚至意识到自已对彭明章有些疾妒。    如果财富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口袋里的“财”,另一种是脑子里的“才”的话。    他的嫉妒,就是他用彭明章的才气来折磨自己。    当然坚定王之鳌巨资入股川汉铁路的决心,还有一人。    这人对他说:“火车一响,黄金万两,一本万利的事,不买是傻子,少买是大傻子。”    劝王之鳌入股这人,是川汉铁路公司的总收支施典章。    施某曾任琼州和广州知府,头脑灵活,又精通洋务和经济,深得川督赏识。    他手里掌管的资金足足有三百五十万白银,是川汉铁路公司筹集到位资本金中的三分之一。    川汉铁路的资本股金,一点一滴都是川人之膏血,类由倾家荡产,敲骨吸髓而来。    施总收支兼跨官场和商场,头上帽顶红灿灿,腰里钱包鼓囊囊。    他被川督派到华洋杂处的东方巴黎——上海,专搞“资本经营。”    因川汉铁路四川段建筑就需五千万两白银,资金缺口巨大,川督希望施某到沪理财,让手中集资款保值增值。    三百五十万白银,即使在上海,这也绝非一笔小钱。    老施是个地地道道的四川人,喜麻辣。    有人调侃老施,头天晚餐多吃几颗川椒,第二天上海洋场都会感受到那股冲劲儿。    上海滩不差歧视,但在金钱面前,人人平等,谁的腰包鼓,谁的嗓门就粗。    上海各大钱庄争相对老施伸出橄榄枝,老施千选万选,挑中正元钱庄。    这不仅因为正元钱庄出息最高,而且他看中钱庄老板陈逸卿兼任着几家美国公司的买办职位,还实际控制着上海兆康和谦余两家钱庄。    川汉铁路公司内部有个风险防范要求,在上海的公司集资公款,不得存放在一家钱庄,应分散存放,且每一钱庄的存放上限不得超过白银十五万两。    老施认为这个要求不但保守,而且好笑。    因陈逸卿告诉他:“股市投资,会买的是徒弟,会卖的是师傅,会休息的是师公。    成功者,是看不清楚的时候就休息。    失败者,是无论何时都满仓拿着股票前进。    成功者,只做过几只股票;失败者,可能做过几十上百只;    成功者,把鸡蛋放在最有把握的篮子里精心照顾;    失败者,把鸡蛋放在几十个篮子里全打碎了。”    老施将宝押陈逸卿身上,认为陈实力雄厚,门路广,给的揽存佣金又丰厚。    老施把手里三分之一的钱款,存入陈逸卿名下的钱庄里。    剩余的钱,老施以公司的名义,大多数购入兰格志股票,每股虚报二百五十两的“花头”中饱私囊。    老施和曹友贵当年师出同门,交情颇好。    曹友贵数次让王之鳌到上海,攀上老施这位师兄,将龙安钱库的官银,弄去上海谋利。    在老施的指点下,王之鳌投资股市颇有收获,觉得上海滩是个弯腰就能捡钱的好地方。    王之鳌说挑选股票很好玩,就像他选女人,他不能告诉别人他挑了哪个女人,挑谁是你自己做的决定,这里有太多的好女人了。    王之鳌对老施谈了他玩股票的感觉,老施叹后生可畏。    王之鳌又说:    “我来了一趟上海滩,真是一见钟情。    施总收支将小弟领上投资之道,小弟不甚感激。    这投资比赌博带劲,在人睡觉的时候,还有人为他干活挣钱。”    老施就劝王之鳌,既然喜欢上海滩,为长远计,不如在上海租界置办房产,以备将来不测之需。    他说:“上海滩十里洋场,非龙安小城可比。    朝廷许多高官及子弟,好像都喜欢在本国的国土但受外国人治理的租界置办房产。    既为多余的钱财找个出路,也可以预作他日退隐之后的居所,这样才能保持他的身份气派及其身家性命的安全。”    王之鳌欣然同意,在上海日租界相中一栋房产,出资买了下来,托付老施代为看管,然后启程回龙安。    老施巨款投资的兰格志股票,为墨西哥胶橡股票。    由于美国福特公司开发出性价比很高的丅型车,又最早使用流水生产线批量生产。    一部丅型车的售价从五百美元降到三百美元,仅相当于一个美国工人一年的工资而己。    所以汽车销量巨大,轮胎需求急剧增加,橡胶价格水涨船高。    一些英国商人争先恐后到南洋开辟橡胶园,并在上海推销伦敦发行的橡胶股票。    股票价格一路飙升,上海滩钱庄、票号几近疯狂。    杀伐果断的陈逸卿,几乎将三大钱庄的现银全部投入橡胶龙头股兰格志。    他胸有成竹地说:“第一个人得到的是牡蛎,第二个人得到的是贝壳,我永远只要牡蛎。”    老施想跟风,又有些担心。    陈逸卿拍了胸脯说:    “我和兰格志这家外国公司人很熟,他们的股市行情,我第一时间就知道。    退一万步讲,即使行情下跌,我们也会第一时间卖出去。    在交易所里,一切取决于一件事,是看傻瓜比股票多,还是股票比傻瓜多。    当然,傻瓜就是没有第一手情报的投资客。”    股市如海,但海里不是水,而是酒。不进股市,老施是清醒的;进了股市,他很快就醉了。    陈逸卿买的兰格志股票,每股由最初的三百两很快涨到每股六百两,而且势头不减。    老施马上跟风,每股由六百两很快破千,老施乐不可支。    陈逸卿步子迈得更大,捆定八家钱庄一起炒作兰格志股票。    他说,股票就跟打麻将一样,想圈钱的就来坐庄。    当一个人知道自己的目标,这个世界就会为他让路,成功总是与野心相伴。    交易所素不相识的人,都会因在股市里的悲欢际遇而亲近起来,何况老施把自己的利益和陈逸卿紧紧捆绑在一起。    一种休戚相关的感觉,让老施对陈逸卿的话产生巨大的共鸣,且认为自己是那个能从庄家手中挣钱的聪明人,他迫不及待在麻将桌上占位。    陈逸卿没让老施失望,橡胶龙头股兰格志冲上一千六百两的高点。    老施觉得全世界都在拥抱他,他在股票和向钱庄、票号放贷中上下其手,中饱私囊。    命运不是运气而是抉择,兰格志就像一朵花,他久久的凝视,让他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    不幸赌场有句话,久赌必输。    陈逸卿并不清楚兰格志公司是利用融资之后的金钱资本,来支付股东的红利,迟早是维持不住要崩溃的,他陷入的是一个大骗局。    兰格志公司的老板麦边,本是个小洋行的买办,他早就看中了橡胶股票的潜力,从而决定大肆炒作。    麦边擅长宣传,他先精心策划了一大批的虚假报告和数据,用来说明自己公司业绩很好,之后他又在各大报纸开始铺天盖地的宣传,论述今后的橡胶世界。    人们在他半真半假的理论面前,很难保持分辨能力。    一大批金融资本开始涌入他的公司,他又联合外资银行联手坐庄,让兰格志股票可用来货款,瞬间他公司的股票市值暴涨。    一切来得很突然,美国宣布对橡胶进口采用紧缩政策,一下直接捅爆了橡胶股票的巨大泡沫。    先是伦敦橡胶期货暴跌,上海的橡胶股市随即开启了高台跳水模式。    原先每股涨到近二千两的兰格志股票,跌到百两以下,其它橡胶股票也跌到只剩个零头。    大家手中的真金白银,变成了一堆废纸。    正元钱庄率先倒下,引发上海滩钱庄、票号纷纷破产。    上海道存放在源丰润钱庄中的官银,投入救市的资金,也都打了水漂。    源丰润也突然宣布倒闭,这可是上海最大的钱庄。    这直接毀灭了市场残存的最后一点信心,数千万两白银蒸发,大清帝国的股票牛市一地鸡毛。    上海许多工厂倒闭,无数工人失业。    老施懊恼地品味着一位洋人友人的话:    “股市交易的实质,是恐惧和贪婪的争斗,无论是熊市或牛市,你必须明白:    钱是属于上帝的,我们只是它在地下的代管人。”    他恨恨地摔了几只茶碗,觉得洋人都是些变态狂和疯子。    他们发明了股市,这群疯子严格地遵照游戏规则玩儿,最终带坏了他这样的正常人,并使整个上海滩都他妈疯了。    橡胶股灾后,川汉铁路公司的财政窟窿再也堵不住了。    不但兰格志股票投资泡汤,那些扔进钱庄里的现银,也因钱庄的倒闭而打了水漂。    福生有基,祸生有胎。    老施后悔也没用,自己一失足成为川人罪人,中国之大,他己无立锥之地,唯一能做的就是准备跑路。    老施拍电报将小老婆和儿子招到上海,悄悄地提了十八万银子。    然后到处放风打烟雾弹,讲自己将到香港去售出被套的股票,以便弥补亏空。    老施的花招,骗不了老谋深算的上海道蔡道台。    老蔡本是川汉铁路公司首任总经理,从德国釆购机器,水路船运,至长江湖北段翻船沉没,几十万两银子打了水漂。    连船沉没的,还有省府官员沈幼岚办宴席的五十坛绍兴酒。    当时川人颇有微词,他的同僚也嘲笑道:    “幼岚吃酒,老蔡吃铁,惟机器船吃水。冤哉!”    老蔡极会钻营,出手又大方,数年后升任上海道台。    《蜀报》刊文颇不客气指出,蔡某升官之快,川汉路款乃其发财之源,讥他首开硕鼠啃噬川汉公款先河。    老蔡果断将老施拘捕监押,等候朝廷派员会审。    不同于先前被捕的陈逸卿,老施被关进上海县暗无天日的监牢。    陈逸卿在美国人的强力干预下,羁押在中外合作的特别法院“会审公廨”内。    陈逸卿经手了太多与美资公司相关的业务,美国人把他控制在手,才能弄清那本糊涂帐,在股灾后的金融风暴中维护自己的利益。    老施被紧急提审后,朝廷认定他滥放路局所存之亩捐公款,三百五十万两白银被亏挪竟至二百万两。    亏空的款项皆小民之脂膏血汗,非盈亏乃商家常事。    施某以购买兰格志股票为幌子,大肆侵吞公司公款,浑水摸鱼。    又将公款私存到汇丰银行及已倒闭钱庄,数额巨大,情迹可疑,迹近侵蚀。    老施脑袋快掉了才淌眼泪,真是财多命殆!    银子就是没有牙齿的敌人,他见利而不见害,如鱼见食而不见钩。    老施朝中无人,又无洋大人罩着。    他除了没日没晚受着等死噩梦的煎熬,他想不起还有谁能救他出生天。    更想不到他眼前的噩梦,很快就扩展为清廷的噩梦:    他的亏空搞垮一条路,一条路又搞倒一个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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