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鳌一席话,深深打动秦探长的心。 秦探长气愤小伍子敢在他背后捣鬼,若小伍子借势上位,他岂不是落雪狗欢喜,麻雀肚里一包气? 秦探长越想越气,越气脑子越发热,哼,鬼心诡计人人有,他必须先下手为强,再说攀上王之鳌,不怕不升官。 只要官升权力大,哪能不威风凛凛,为所欲为?只要刀快,便能发扬光大刮透地皮,腰缠万贯! 为了不让小伍子压自己一头,秦探长觉得他必须快刀斩乱麻,机会不可错过,这才是对自己禄位安全的最大保障。 当天夜里,月黑风高,穷巷箫泣,杂歌气噎…… 秦探长率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分头出动抓捕了高先生、沈德吾和王存厚等人。 在一处秘密联络点,又搜获旗帜、号衣、刀斧、来复枪和火药若干。 蛰伏的革命党人听闻风声,当机立断,马上疏散至安全地点,暂时切断一切联络。 曹友贵见秦探长不经自己同意,擅自抓人,生米煮成夹生饭,气不打一处来: 打草惊蛇,高、沈余党还不作鸟兽散?再想一网打尽,恐是痴人说梦。 他知道秦探长提前行动的原委后,心中有事心中怯,一言难尽心里苦,他沉着脸,步履踉跄,好似一个喝了过量烈酒的醉汉,走进卧室对王夫人抱怨: “你这个宝贝弟娃,闹钱容易,操心太大,一时不小心,就要出岔。” 王夫人先是吓了一跳,听完曹友贵的话后,她不以为然说: “多大一回事呢?升官发财,人情之常,你活动一点,上下疏通,一家平安。 再说而今眼目下,多少官老爷不是密结团体、合股买缺而来的? 你**,他说情;他下台,你上任。反正有钱大家分,一个有办法,大家用不尽。” 曹友贵笑道:“夫人说的是,我一认真,就是不识世故,官场公文一大套,大多形式一张纸,哪能兑现? 如上大人命令中大人,‘**渎职者,严惩不贷此令’。 中大人复命下大人,‘等因奉此……’ 下大人覆呈,‘奉令前因,谨遵实行’, 表面看来,清官!究其实际,天啊,哪个大人不捣鬼。” 王夫人说:“你不傻嘛,哪个当官老爷的手里没有几把刽子手?表面上是下属混闹,实际上是长官发财。” 于是曹友贵一边装模作样痛骂王之鳌和秦探长,一边行文督署禀告事件经过。 他说乱党分子钟丞义,勾结龙安袍哥,以行商为名四处筹粮筹款,为乱党购枪买弹,欲在龙安**。 钟犯逆行被其妻窥破,欲到官府告发,钟犯杀妻灭口,炮制无首女尸掩饰罪行。 经龙安巡防衙门秦探长众人侦缉查访,乱党一干主犯欲借钟犯灭妻之事,煽惑暴民举事,巡防军雷霆出击,一举抓获乱党首要分子。 为绝后患,请允龙安府衙门将乱党要犯即刻正法。 巡警道朱道台闻讯,十分震怒,龙安衙门擅自行动,打草惊蛇,功亏一篑,坏了他在蜀中统一抓捕乱党的一盘大棋。 督署向巡警道咨询龙安府处置乱党的意见,朱道台言龙安人心不稳,杀人过多过快,恐操之过急引起民变。 且蜀中袍哥势力,如蚁聚拢能搬山,沈、王等人系袍哥**,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不如将乱党首责全推外地人高犯身上,杀一警百,其他人犯暂监禁待审。 督署深以为然,谕示龙安府,高犯即刻正法,余犯监押待审。 曹友贵不满却也无奈,但他绝不能放过王存厚,杀子之仇不能不报。 秦探长禀呈他意,在狱中对王存厚百般折磨。 王存厚是条硬汉子,酷刑加身还大声嘲笑曹友贵: “友贵虽横,不用刀斧铁器,必不能生剥我全皮,我何惧之有?!” 曹友贵闻报愈怒:“乱匪逆贼,鸭子死了嘴还硬,看来不让你晓得我的厉害,你会死不瞑目!” 曹友贵怒归怒,让王存厚尝到他厉害的法子一时想不到。 朱道台又严谕不得对乱党余犯随意酷刑,严禁残肢断臂,以便日后送省城候审。 曹友贵一时犯难,在宅子里乱转,忽然他看见厨子提只鸭子去柴房宰杀。 他信步跟过去,看到厨子用松香给鸭子脱毛,脑子里电光一闪,顿时生出一个无比邪恶的主意。 第二天,曹友贵亲自到监狱,让人熬煮一大锅松香,等锅里松香化汁,咕噜咕噜地响,然后命秦探长提来王存厚。 曹友贵狞笑着对王存厚说:“你看曹某不用刀斧等铁器,能不能剥下你的狗皮?” 王存厚看着锅里翻滚的松香,心里明白曹友贵要干什么。 这位铁打的汉子不禁脸色一变,破口大骂曹友贵: “狗官禽兽不如矣!劣狗着官服,扮起人来怪模怪样,愰然间还认你不出。 然而仔细一瞧,你的言词行为总带几分劣狗气质! 因你一双狗眼睛盯在小民身上,似乎还在说:‘狗奴才!你还不拿钱来!’ 老子铁血心肠铁血身,死作厉鬼也要拎下你的狗头!” 曹友贵涨红脸不答话,命狱卒将王存厚四肢钉门板上。 他亲手持木瓢,舀起滚烫的松香汁,一瓢一瓢浇王存厚身上。 王存厚的惨叫声,曹友贵的狞笑声,刺鼻的皮焦肉烂气味,秦探长等人毛骨悚然,心里发瘆。 曹友贵将锅中松香汁浇完,王存厚早已气绝身亡。 待松香冷凝变硬,曹友贵让狱卒持木锤敲打,王存厚之身举体皆脱,其皮壳俨然一人。 曹友贵用酷刑处死王存厚后,又想从高先生嘴里掏出点东西,他决定和高先生单独谈一谈。 高先生狱中态度从容,依然宁可湿衣,不可乱步,为这个国家的新生而死,就是他的活法,也是他的生路。 他对秦探长等人的逼胁不屑一顾,玉碎不改白,竹焚不毁节。 他说:“戊戌变法失败,当时日本使馆曾派人与谭嗣同先生联系,表示可以为他提供‘保护’,谭先生断回绝,愿以自己的血照亮国家变法之路。我今天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难道连谭先生都不如?死亡有什么可怕呢?为国殉道,死得其所!” 曹友贵来到高先生的牢房,他对高先生说: “你千里迢迢来到龙安造反,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我看你一表人才非俗,这样窝囊死掉,岂不可惜? 不如迷途知返投靠朝廷,朝廷一定待你如子,浪子回头金不换嘛!” 高先生哈哈大笑:“曹友贵,我高某岂是三岁小儿,会受你蒙蔽? 清廷一定等着你用我的脑袋去请赏,你也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不过你刚才的话,让我想起一个故事。” 曹友贵问:“什么故事?” 高先生说:“两个人瞎聊一件事,是儿子做官老子享福快活,还是老子做官儿子享福快活。 甲说,儿子做了官,我们当老太爷,吃喝玩乐,随心所欲,而且有面子,有势力,又不消做事,这是世上最快活的事。” 曹友贵点头说:“高先生是明白人嘛,你投靠朝廷作了官,令堂大人岂不快活?” 高先生说:“可另一个人不同意这个观点,乙站在儿子的角度说,人当老太爷的时候,死期将至,墓木已拱。 身体功能全都退化了,听戏,耳朵聋;吃东西,没有牙;看西洋镜,眼睛花;逛窑子,不行,你能快活个啥? 倒是老子做了官,我们当少爷,那才快活。任意花天酒地,到处受人恭维,而且日出东方,前途来日方长呀! 甲听了,拔腿就走,乙问,你干吗这么忙?甲说,我回去买书给我老子读,让我父亲做了官,我当官少爷。” 曹友贵笑道:“头一道快活虽好,却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第二道快活细水长流,且未来有指望,过去想思量。” 高先生笑道:“曹知府好学问,你杀妻作人半子,凭借媳妇老子的厚赐,两道快活你占全了。” 曹友贵听了,脸都气白了,扭头就走。 高先生就义前一晚,秦探长劝他说:“人往明处走,鸟往高处飞,高先生何必在虚无缥缈的革命大树上吊死呢?” 高先生说:“恰恰相反,我敢断言,清廷失政已为天下厌弃,绝无再挽回人心之法! 清廷的失败,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而革命党人今后的成功,是要把有价值的东西保护给人看。 你又何必在一根朽木上吊死呢?” 秦探长说:“苟延残喘之人,还是一张麻雀嘴,你不信天命干革命,岂不知胳臂扭不过大腿?” 高先生说:“唉,真是井底青蛙看天窄!清廷上梁不正下梁歪,中梁不正即将倒下来。尔等祸在眼前出狂言,不信恶犬有棒挨!” 秦探长鼻孔哼了一声,甩袖悻悻而去。 高先生向狱卒索笔墨,于壁题绝命诗一首: 穹途天地窄,世乱生死轻。 苍生为奴种,血染河山故。 我头龙安落,魂归蜀道难。 报国争先死,热血化彩虹。 同志须努力,中华难未除。 革命成功日,我在沧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