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的长袍破破烂烂,头顶的帽子耷拉着,胡子不长也不短,手中的扶尘稀稀落落,看起来没有一点仙风道骨。 冷铁虎走近那道士,躬身施礼:“打扰道长,我想问一下,今天是不是有一位伤者在此停留?” “死了,被人抬走了。”道士的声音听起来很怪。他说话像从嗓子眼往外挤。 “唉,来晚了。”冷铁虎长叹一声,“那死者长什么样?胖还是瘦,高还矮?” 道士甩了一下扶尘:“个头不高也不矮,身材不胖也不瘦。” 这不等于没说吗?冷铁虎有些失望,但他还不能放弃,这可能是唯一的线索了。 他接着问:“那人穿什么衣服,别人是怎么称呼他的?” 道士说:“穿长衫,别人称他‘狗日的’、‘该死的骗子’。” 冷铁虎轻轻摇了摇头,又问道:“抬走他的是些什么人?他们将死者抬到哪里去了?” 道士面无表情:“不知道。贫道向来不问世事。” 既然人已经被抬走,而且是死人。这条线索就断了。 道士凶巴巴地瞪着冷铁虎,似乎在催着他赶快离开。 铁虎后悔自己来晚了。如果早来一步,或许可看看那人是不是吴老板。如果是吴老板,没准就可以找到妹妹。 他懊恼地拍拍脑门,向文昌宫的大门走去。这时,太阳已经落山,一阵冷风吹过,下起雨来。 道士跟在冷铁虎的身后,将他“送”出门,随手将大门关上,还插上了门栓。 铁虎站在文昌宫门口,心口默默念道:“文昌帝君,你老人家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雨落在地上,也落在他的心上,一股悲凉涌入肺腹。他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 又一阵风吹过,雨下得更大了。 铁虎无处可去,盲无目的地在文昌宫外一根大柱子后面坐下来。 天色越来越暗。他感到浑身发冷,不由得将衣服裹紧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吱呀”一声,文昌宫的大门打开了。 冷铁虎从柱子后面偷偷看过去,只见那个道士已换了衣服,腋下夹着包袱,手里提着马灯走出来。 铁虎马上警惕起来。 道士穿的那件衣服太熟悉了,正是凤凰戏班吴老板平时穿的灰缎子长衫。 铁虎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猛然站起来。 铁虎的出现让道士大吃一惊:“你,你怎么还没有走?” 冷铁虎逼近道士:“吴老板的衣服怎么穿在你的身上了?快说,吴老板他人呢?” 道士不敢与冷铁虎的目光对视,躲躲闪闪:“那,那,那人已经被抬走了。” 铁虎一把抓住道士手里的包袱。 道士恶狠狠地说:“你想干什么?这是我的。” 铁虎毕竟在戏班长大,练过功夫,他的胳膊一使劲,便将道士拉倒在地。道士死死地抱着包袱不松手。 铁虎上前一步,膝盖顶在道士的背上,右手卡住道士的脖子:“快说,吴老板去哪里了?” 那道士惨叫道:“我,不,知道。” 铁虎拉起道士翻了个身,随即一拳打中下颌,那道士的嘴角顿时流出血来。 “快说,这包袱和衣服怎么到了你的手里?你是不是骗钱财的黑心道士?” “好汉饶命,我说我说。”道士哆哆嗦嗦道, “我不是道士,我就是一个要饭了。平日里住在文昌宫躲避风雨。 今天上午,一个中年人带着伤跑进文昌宫。我看他可怜,就给了分了半碗粥。 他为了感谢我,把这个包袱给了我,后来把衣服也给了我。他换了别的衣服,可能是怕有人认出他来。” “后来呢?” “下午,来了一群人,逼他拿钱。他说没有,人家就打他,一直打得没气了,才被抬走。”假道士慢慢坐了起来说, “你要是觉得公平,咱俩把这包袱里的银两平分了吧,见一面分一半。” 铁虎打开包袱,看到里面有十几块银元,还有几册账本,三四件首饰。 铁虎一心想找到妹妹,对这些钱财并不感兴趣。 可以断定的是,吴老板确实把戏班的那些女孩给卖了,而吴老板自己也没有过上好日子。 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是,吴老板一死,妹妹的下落就彻底没人知道了。 冷铁虎看着坐在地上的乞丐,不知是恨还是哀。 他正在犹豫要不把包袱还给乞丐,突然觉得后脑勺被什么东西猛然击中。他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文昌宫里走出一人,手里握着木棒。那人喝斥乞丐道:“他妈的,说好的一起走,你小子想独吞啊。” 乞丐趴在地上连连磕头:“大哥,哪敢啊,我是出来看看外面有没有危险。一切平安,我再去叫你出来。” 乞丐说着将地上的包袱还有掉落的钱物捡起来,递给持木棒的人。 那人扔掉木棒,拿了几块银元交给乞丐道:“给,拿着,够你玩几天的。以后任何人再提起今天这档事,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是是,明白,明白。” 两人趁着刚刚降临的夜色,消失在白玉河边。 …… 几个月来,苏遇一直惦记着铁虎的妹妹雪妮姑娘。茶不思,饭不想,几度抑郁,以至于苏紫轩以为他生病了,要去请武大夫。 苏遇坚决不看大夫。他知道自己身体没有病,是心里有病。 这病既不能告诉大夫,大夫也没什么灵丹妙药,更不好说与朋友,只有闷在心里。 他四处打探消息,表面上是为铁虎寻找妹妹,实际上,那个对他报以微笑的姑娘,已经占领了他的心。 戏里演的,唐伯虎三笑点秋香,苏遇清楚地记得,雪妮对他也笑了三次。 第一次是在台上唱戏时,冲着他笑了笑。 第二次是演出结束拿着盘子求赏时,微微一笑,露出两个小虎牙,甚是可爱。 第三次是石小树去约她,姑娘挑着门帘往台下看了一眼,笑了笑。 今天,好不容易打听到一点消息,他想和铁虎去核实,可是母亲竟然不尽情理,还把冷铁虎逼走了。 苏遇心里窝着火,没处发泄,便独自坐在南院的荷花塘边发呆。 贺管家叫他吃饭,他也推掉了。看着荷塘里的三五枝残枝败叶,心中充满失落。 直到下起雨来,他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傍晚,唐伟义从后院的反省室出来。贺管家带着他去见顾谨老先生。先生批评了一番,同意他回家去。 书院的书生中,大部分是依云镇的,他们晚上回家住,白天再来。只有少数几个外地的,才住在书院。 唐伟义是地主家少爷,每天有马车接送。 当天,接唐伟义的马车在门外等了好长时间,不见他出来。打听清楚原因之后,马车先回去了。 过了两个时辰,马车又来了。 唐伟义心里不服气,表面上还得尊重老先生。听完教诲,他满脸怒气地走出南院。 雨下得挺大的,他没有带伞,一时不知该不该找贺管家借伞。想了一会,借什么借,就这样走。 唐伟义心一横,将袖子往头上一盖,就往书院的大门跑。刚跑了几步,脚下打滑,摔倒在地上。 唐伟义满身泥水,破口大骂:“什么白玉书院,简直就是糊涂书院。” 苏遇透过自己房间的窗户看着这一切,嘴角不禁稍稍上扬,骂道:“活该。” 唐伟义爬起来,正准备往外冲。这时,一个丫鬟模样的姑娘拿着油布伞走了进来。 她看到地上的唐伟义,连忙走过去,扶着唐伟义的胳膊将他拉了起来。一边把伞撑在唐伟义的头上,一边关切地问:“二少爷,没事吧。” 唐伟义看到小丫鬟,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哦,是雪雁啊,没事,没事,你怎么来了。” “下雨了,天黑路滑,老爷让我来送伞。”丫鬟含情脉脉地看着唐伟义。 苏遇借着院子里昏暗的灯光,看见那个丫鬟的脸。他的心头一惊,这姑娘是谁?为什么那么像冷雪妮。 他想再多看一眼,唐伟义已经牵着姑娘的手走了出去。 从那背影看,似乎是雪妮姑娘。 苏遇连忙跑出去。 等他到了门口,唐家的马车已经走出几十米远。 苏遇想喊,可是,嘴张了几次,终究还是没有喊出声来。 他想,如果那丫鬟真是冷雪妮,那就太好了。只要明天唐伟义来了,一问便知。 他越想越觉得那姑娘像冷雪妮。他甚至等不到明天一早,就想核实情况。 然而,他也清楚,不可能现在就追到唐家去问明情况。对,先把这消息告诉铁虎吧。 想到这里,苏遇从大门背后拿出一把伞,快步向文昌宫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