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一靠岸,那对男女第一个冲上去,岸边的团丁检查了他们行李,还把包裹孩子的小棉被打开看了看,然后才放行。 那男子离开时,又回头看了一眼船头。 云芽正走下渡船,与那人又是四目相对。 团丁检查了云芽。她身上没带任何东西,也没什么可检查的。她刚要走开去追那对男女,团丁突然问了一句,:“你去哪里?” 云芽愣了一下,连忙说:“我去药铺买药。” 这一说话,立马把团丁就吸引了过来。因为当地人说的都是甘肃话,她一个四川来的姑娘,尽管走了一路,学了一些甘肃话,但是冷不丁还会带出四川的口音。 但凡跟四川人打过交道的都知道,川人的口音可以说根深蒂固,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他们可能听得懂外人的话,但是他们不一定说得来,官话在四川也不流行,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们是不说官话,别的地方方言,就更不会说了。 “你是哪里人?”又一个团丁围了过来。另有两个团丁在检查到岸的乘客。 “我是四川人。”云芽知道隐瞒是瞒不过去的,“我来靖远走亲戚,我亲戚就在曹家镇。” “从四川来的,走亲戚。哼,河对岸那些红军就是从四川来的,是来咱们这儿抢地盘的。”一个团丁说。 “老实说,是不是红军派来的奸细?”另一个团丁说。 “老总,我真是走亲戚的,不是什么红军。要真是红军,我还敢过来啊?”云芽装作很淡定的样子。 “你亲戚住曹家镇哪里,姓什么叫什么?” “我亲戚家姓佟,是个铁匠,住铜锣巷子。” 那团丁回过头问自己的同伙:“曹家镇铜锣巷有没有姓铜的?” “铜锣巷子,铜锣巷子,不是姓佟,就是姓罗。” “这时节也不是走亲戚的时候,你从四川大老远跑到甘肃走哪门子亲戚?” “是我表姐要生孩子,家里没有照顾,才捎信让我过来。” “哦,是照看月婆子。” “到冯家场买什么药?” 云芽明知这些混蛋是没事找事,她还不能生气,更不能着急,只能跟他们周旋,她说:“孩子拉肚子,在那曹家镇少一味药,所以来这里找一找看。” “你的药方子呢?” 云芽真没想到,这团丁像个狗皮膏药,还把人给缠住了。她说:“药方子我没带,因为只买一味药,我记着名字呢,叫蒙脱石散。” “听过这药吗?”团丁又问同伙。 同伙摇了摇头。这时,一个身着青灰色军装、脚蹬马靴的军人走了过来。 团丁好像很怕那人,赶快让云芽走了。这时,岸上等着检查的人挤到了一起。 云芽再想找那对男女,却已看不到人影了,她气得真想给那几个团丁一人一枪。 下了船,她跟着人流往街道上去,走过一个药店时,她想,还是买点药吧,万一一会儿回去,在码头上再遇上那些无赖团丁要检查,她总得有个交待。 她刚要走进药铺,前面跟丢的那对男女正好从里面走了出来,就如同她在曹家镇杂货铺与这两人相遇一样,只一瞬间,擦肩而过,她又听到孩子的哭声,又闻到了孩子的气味。 她赶紧买了药,转身出来追那两人。 两人从主街转到一个小巷子里。 云芽加快步伐追了上去,就在离那两人还有几步之远时,那男子突然停下,转过身来,狠狠地瞪着她。此时,男人的墨镜不知放哪里去了。 云芽赶快陪着笑说:“先生,我……”我的半天,怎么开口呢,自己要干什么呢? “你想做甚?”男子语气冷冷的。那女人也转过身来。 “我想看看你家的孩子?”云芽实在编不出什么好的理由,只好直说了。 “哼,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凭什么要看我家的孩子?”男子问。 云芽想了想,说:“唉,我也不瞒你们了。我的孩子前些日子丢了,我四处寻找。今天看到你们抱的孩子,我就想看一眼,只看一眼,就我就走。” “老郭,走吧,别离这个疯子。”那女人脸很瘦,像个驴脸,说话的声也有点像鸭子叫。 “你不是本地人,你赶快滚,再要跟着我们,小心我告你是红军。”那男人不是个糊涂蛋,一下子就击中了云芽的软肋。 云芽走了很多地方,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口音困惑过,如今一进入甘肃中部,自己的口音怎么变得如此明显,与当地人格格不入。 那对男女走了,她没敢再跟上去。她意识到,自己虽然走过陕西,走过川西,但那些方离蜀地近,口音差别不大。到甘肃,这地方的北方口音与她那种南方口音的区别太明显了。 那两个男女走出巷子,云芽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她突然明白,自己犯一个很大的错误,迷迷糊糊、鬼迷心窍地竟然踏进国军地盘。这可是最有可能与红军发生战斗的地方。这里国军正擦亮眼睛盯着对岸的红军,肯定也在严查那边过来的奸细。 她为自己冒失行为感到后悔。现在返回还来得及,她下船的时候看过时刻表,那条船在在冯家场停留一个时辰,然后开往曹家镇。这会儿赶过去,应该还能赶得上,她的那只手枪藏在破鱼网里。 她扭头往回走,步子迈得很快,几乎是小跑着。 她突然觉得有点害怕了。这是她很久都没有过的感觉。自从跟着苏遇打过几次仗,看过很多死人之后,她好像就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但是此刻,她身体内的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赶快跑,回去,赶快跑。她觉得自己好像深陷了万丈深渊。 就在她要跑出巷子时,前面忽然出现了一队国军士兵,端着枪堵在巷子口。她装作没事,转身往回走,准备从巷子的另一头出去。 那些个士兵并没有追她,她暗自庆幸,但还是不放心。步子更快了。等到了这边的巷子口,她的心一下绷了起来。 那个在码头上看到了国军军官,正带着几个士兵还有两个团丁站在巷子口。 在那几个人身边,还有一个戴着墨镜的男子,那男子还对她指指点点,好像在介绍着她刚才的举动。 退无退路,她只好硬着头皮,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直到离国军士兵的枪口一步之遥。 “站住。”士兵喝道,是西北口音。 那个国军军官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一遍云芽,也没问什么,冷笑一声,说:“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不是甘肃的女子。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