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遇从小树的那里得知云芽怀孕了,他兴奋不已。这么快,就要为人之父了。他感觉自己才刚刚摆脱了书生的稚气,还没有做好这方面的思想准备。 不过,他坚信,既然云芽已经怀上了,那就是上天的旨意,这个孩子决意要来到人世间,只是借助了他与云芽的身体。他们是没有权利不让他生下来的。不但要让孩子生下来,还要想方设法把孩子养好,养大。 苏遇按奈不住内心的欣喜,缠着小树问:“你发现云芽的身体有什么变化吗?” “没看出来。”小树说。 “哦,可能是才怀上,过一段时间才能看出来。”苏遇说,“也不知道她在女兵营能不能扛得住训练和行军。” “前次翻雪山,云芽的身体不适,这次去新龙筹粮,她就留在道孚养病。就在军医院。要不然的话,她就可以跟我们一起来甘孜了。” “可惜,又错过一次机会。”苏遇自言自语道,“不过也好,等她身体恢复了再来。” “还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打掉孩子了。”小树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 “什么?你说什么?”苏遇问,“云芽不想要那孩子吗?” “云芽是为你考虑。你们两没有正式结婚,就有了孩子,这是违反纪律的事。如果不把孩子处理掉,你这个指挥部的参谋恐怕就要被赶到连队去了。而且,你想过没有,在女兵营,一个没有结婚的战士竟然怀孕,那是多么大的影响啊。何况,营长还是你二姐,她可是六亲不认啊。” “我们虽然没有结婚,但是我们正常恋爱。政策规定是干部不准结婚,我们没有结婚,但是没说不能恋爱,也没说不能生孩子啊。” “没结婚怎么生孩子啊,那不是非法生子吗?” “你这是哪来的歪理。战争年代,特殊情况,就要特殊对待。我不怕指挥部撤我的职。我们这是为革命生产后代,没什么错,即便受处分,我们也应该把孩子生下来。孩子是无辜的。” “生下来容易,怎么养活呢?带着孩子打仗,抱着婴儿过草地吗?太不现实了。二哥,你头脑还是冷静冷静吧。” 小树这样说,像是给苏遇头上泼了一盆凉水。 苏遇稍稍冷静了一些,但是他仍坚持,应该把孩子生下来。即便不能亲自养育,也可以把孩子寄养到老百姓家里,等将来革命胜利了,再来寻找。 说到结婚生子,苏遇就问起小树,有没有跟杜鹃也给革命队伍造个接班人。 提起杜鹃,小树的情绪一下子又低落了。他想起杜鹃为了给他治病去采雪莲,差一点丢了命。他想起,杜鹃的左手被截掉了两节指头,她还说,那样就可以跟他般配了。越想越伤感,越想越难过。 突然,他的身子又抖了起来,随即就倒在床铺上。苏遇不知小树这是怎么了,就要背他去找卫生员。 小树说:“是老毛病犯了。” 苏遇把被子打开,盖在小树的身上。小树仍抖得厉害,而且鼻涕眼泪不停地流,擦都擦不急。 “二哥,你坐在我背上,压住我。” 苏遇跳上床铺,用被子将他裹得更紧紧的,然后坐在小树的身上压住他。 小树的一只手在从床铺下面的草垫上揪起一把干草,塞进嘴里,使劲地咬着。 苏遇坐在背上,能感到小树颤抖的身子。 “小树,你这是怎么了?” 小树不回答,只是痛苦的低吟。 过了好一阵子,小树颤抖的幅度变小了,苏遇从他背上下来。他看到小树闭着眼,眼角有几滴泪水。他很少见过小树哭,即便当初他的父母和妻子遇害,他也没有哭。在瓦石镇桔子牺牲了,他好像也没有哭,只是沉默不说话。如今,兄弟是遇上什么事了,难道只是因为生病吗? 小树慢慢挪了一下身子,睁开眼,坐了起来。 “小树,你这是什么毛病?以前没见过啊?怎么会这样,卢起哥没给你想想办法吗?” “唉,我染上毒瘾了。” “啊?你吸鸦片了?你怎么能那样干呢?为什么呀?” “我没有吸鸦片。我这毒瘾是卢起哥给我弄的。” “怎么回事?我越听越糊涂了。你的毒瘾跟卢起哥有什么关系?” “看到没,我的这半截胳膊。”小树甩了甩那管空袖子,“做手术的时候,军医院没有麻药,卢起哥下不了手,最后只好用鸦片将我麻醉,才做了截肢手术。命是保住了,但是毒瘾也染上,卢起哥想了不少办法,可是没能戒除。” “原来如此。兄弟,会有办法的。你要相信卢起哥,他当年在通安县帮助不少人戒除过毒瘾。” “为了帮我戒除毒瘾,杜鹃已经失去了两根指头,我不能再害人了。我不能再害人了。我要跟杜鹃分手,我不能连累他。” “小树,你只是少了根胳膊,你照样可以指挥打仗,你不比别人差,你要有信心。” “我就是个废人,还染上了毒瘾。我活着只能是别人的负担。我必须跟杜鹃一刀两断。”小树解开衣扣,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张结婚证明,他想打开,可是一只手不方便。 苏遇就帮他打开,说:“看吧,这是盖着大印的结婚证明,你不能轻易反悔的。” “这证明又不是结婚证,不是苏维埃机关颁发的,没有法律效力。”小树把纸条揉进一团,扔进嘴里嚼了起来。 苏遇急得跳起来,扒着小树的嘴:“你,你干什么,快吐出来。”他使劲掰小树的嘴唇,可惜晚了,小树嚼了几下,把那张纸条吞了下去。 “你这个混蛋。”苏遇在小树的胸口捣了一拳。 小树咬着嘴唇,脸上却露出怪异的笑容。 苏遇感到心疼,多好的兄弟,命运却总是与他为难。他经历的不幸太多了。苏遇一把将小树抱住,拍着他的背说:“兄弟,有哥在,哥就是你的另一只手。” “哥,你放心,我石小树就是死,也不会连累任何人的。尤其是不会拖累自己心爱的人。” “别说了。”苏遇狠狠地在小树后背捶了几下。他的眼睛也潮湿了。 这时,有人敲门,苏遇松开小树,把门打开。 苏竹面带微笑站在门口。 “姐,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苏遇记不清上次见姐是什么时候,只觉得有好长时间了。 “我去指挥部通信处找你,他们说你来供给部。我一猜,你准是来找小树兄弟了。”苏竹说着挤进屋子。 小树勉强笑着说:“苏竹姐。” 苏竹今天的心情看起来不错,她拍拍小树的肩膀说:“石副团长,很是了得,这次要不是你带来那个叫洛桑的藏族人帮助,咱的运粮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抵达甘孜呢。好样的,别看少了一条胳膊,照样是英雄。姐我佩服你!” “苏竹姐,过奖了。都是大家的功劳。我不过碰巧认识洛桑。”小树看出来苏竹是来找苏遇有事,就说:“姐,哥,你们在这儿聊,我先出去了。” “别,兄弟,你在屋里休息吧,我和二姐出去走走。”说着,就把苏竹推出了屋子。 “哎,别急着走啊。”苏竹扭头说,“我还想问一问小树兄弟,你是不是跟我们杜鹃连长……” “好了,姐,今天不说这事。”苏遇硬是把苏竹推开了,“改开再聊。” 姐弟两走出供给部的驻扎地,来到雅龙江边。 “小树怎么了?感觉他情绪有点不对头啊?”苏竹问。 “唉,可怜的兄弟,真是苦难深重啊。”苏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