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树是穿着放羊娃的衣服混出高台县城的,走了一晚上的夜路,人困得要命。 眼看临泽城不远了,天没亮城门肯定不会开,这时候接近城门没准会被马家军发现。他就找了个洼地,坐下来准备喘口气,想着天亮之后,才找机会进城。 连日在高台战斗,粮食不足,每天也就吃点炒面喝口水充饥,这会儿又困又饿,不由得闭上眼睛。 他告诉自己,只能打个盹儿,稍稍打个盹儿,不能睡过去,高台那边还有几千战友兄弟等着他呢。 可是身体过于疲劳,他竟然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见到了杜鹃,杜鹃的肚子已经挺起来,他**杜鹃的肚子,又把耳朵贴上去,好像能听到孩子在母亲肚子里活动的声音。 突然,一阵狗叫声把他从梦中惊醒。 天已经亮了,他赶快爬起来,趴在土坎边沿朝狗叫的方向看去。 不好,一群马家军骑兵正朝他藏身的地方走过来,马队还带着几条狼狗。 他再回头一看,身后也有一队马家军步兵端着枪走了过来,他们好像是查看地形。 前后都有敌人,想逃是不可能了。他想了想,绝不能让敌人抓了俘虏,也绝不能暴露身份。他使劲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头,瞬间,满嘴都是血。他又抓起一把沙土,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嘴巴就血肉模糊了。 他是放羊娃,没有带枪,也没有带信,手里只有一根放羊的鞭子。 这时,骑马带狗的那群马家军先到了他的跟前。他还装着睡大觉的样子,并没有理会敌人。是那几只黑狗先发现了他,围着他乱叫。 小树坐起来,假装揉着眼睛。 一个马家军的军官提着马鞭过来,问:“哎,小娃娃,干什么呢?” 小树来甘肃有几个月了,学了一些甘肃话,尽管学得不像,但是也有那么一点本地口音了:“晃羊的。”他的嘴里血糊糊的,说话也不清楚。这正是他想要达到的目的。 那军官骂道:“放羊的放到县城来了,一晚上也不回家,赶快滚开,这儿要打仗了。” 小树装作很害怕的样子,爬起来四下看看,连忙往南边的山下跑。 这时,那群步兵也围了过来。 一个保安团的中尉军官看到小树,喊道:“站住,不要让他跑了。” 小树又往前跑了几步,身后响了一枪,中尉跑过来,一脚将小树踹倒,骂道:“跑什么跑?狗东西,干什么的?” 那个骑在马上的军官说:“这娃就是个放羊的。” 保安团的中尉说:“老兄,韩旅长有令,城防阵地要严格盘查,不能放过任何人,防止城内城外的红军联络。” “呵,多事。”那军官说,“行,这一块是你们保安团的防区,你们管吧。”对他的兄弟说,“走,咱咱去西门。” 骑兵队伍走了,保安团的兵把小树围了起来。 中尉又问小树:“放羊的,你的羊群呢?” “丢了两只羊,老爷赶我出来找。”小树说话时,口齿不清,勉强能把意思表达明白。 “你家老爷是谁?哪个村的?家里有多少只羊?”中尉步步紧迫。 小树哪里知道什么老爷,可他还是继续编:“黄老爷,黄家屯的。”他故意把那个“黄”字说得既像“黄”又像“王”字。 “到底是黄家屯,还是王家屯?” “王家屯。”反正是说不清楚。 中尉问身边的人:“附近有没有黄家屯,或者王家屯?” 他的部下都摇了摇头。 “他奶奶的,附近是没有这个村子,还是你们不知道有没有?” 部下说:“不知道。” “一群废物。”中尉骂了一句,“把这小子抓起来,管他是放羊娃,还是什么人呢?乱闯围城阵地就可以当奸细抓起来,抓一个奸细,可以领三块银元的赏钱呢。” 几个士兵将小树从土坑里提上来,用绳子捆了手,押着朝东走去。 来到几座平房跟前,中尉进了一个屋子,士兵把小树押到房子后面的羊圈里。 过了一会儿,中尉来到羊圈,身边还站着一个少校,从军衔看,比这个指挥抓人的官阶要高。 少校问:“就是这个?这不是个放羊娃吗?” 中尉说:“我看这小子就不像放羊的。” 少校说:“是不是,好好审一审,如果是红军,或者帮助红军做事的,就拉出去枪毙了。还可以领赏钱。若是个放羊娃,赶快把人放了。” 中尉说:“是,长官,马上审。” 少校叼着烟走了。中尉从马靴上抽出匕首,在小树面前晃了晃,说:“老实交待,是不是红军派你来的?” 小树摇了摇头。 “说话。”中尉瞪大了眼。 小树装作想哭的样子,说:“额是晃羊的。” 中尉用匕首在小树的脸上划了一刀,血流了出来,中尉又说:“放羊,一只羊也没有,也说不清是哪个村的。”转身对手下说,“来,先抽二十鞭子,看他还嘴硬不?” 一个保安团的士兵把小树拖出来,将身子按在低矮的羊圈围墙上,另一个士兵抡起马鞭就往小树的身上打。 抽了几鞭,那家伙还嫌不够狠,扯下小树的上衣。 “排长,你看。”士兵发现了小树身上的伤口。有枪伤的伤口,也有刀伤的伤口。 “他奶奶的,一个放羊娃,哪里会有这么多的伤。”中尉说,“肯定就是个小红军,给我狠狠地打,打不开口,就打死他。” 鞭子一鞭一鞭落在小树的背上,每一鞭抽下去,小树的身子就抖一下,他就惨叫一声。鞭子抽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痛。 二十鞭打完了,小树疼的晕了过去,迷迷糊糊之中,他听到一个声音:“行了,行了,为了点赏钱,要把这娃子打死嘛?” “不是的,长官,咱是为了查奸细。” “放屁,别在这儿磨蹭了,把这娃放了,去抓真正的红军吧。” “是,是,长官。来人,把这小子拖出去。” 小树感觉到自己被人拖着走,他的两只脚拖着地,他不想走,背疼的也走不了。 “等一下。”又一个声音,“不要扔在附近,扔远一点,万一这小子死了,还沾晦气。” “是。” 小树被拖上一匹马,他的身子耷拉在马鞍上,肚子顶在马鞍前面的突起部位,马奔跑起来,他的肋骨几乎要顶断了。 不知跑了多久,他被人从马上推下来,掉在坚硬的戈壁滩上。 他就那样在地上趴了好长时间,直到背后的疼变成了麻,他才慢慢起身,四下看看。他已经在祈连山脚下了,临泽城在远处,像个小黑点。 他找了一根棍子拄着,又向临泽县城走去。 他的任务是来临泽搬救兵的,他早点把消息送进临泽城,高台那边的兄弟战友就能多一分希望。他没什么可犹豫的,就算再遇上敌人,他也必朝着临泽城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