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缝制得很精美的小布袋，看起来很像端午节的香包。 　　 苏遇拍了拍牛顺儿的肩膀，笑着说：“兄弟，这里面是啥宝贝啊？我猜一定是姑娘家喜欢的东西。” 　　 牛顺儿的脸又红了：“哥哥不要笑我。” 　　 “哪里啊，我这是替你感到高兴。”苏遇看了一眼小翠的背影，心头却掠过一丝难以言说的感觉。 　　 “二哥，我要走了。首长还等着我回话呢。”牛顺儿跳上马背，往取水口处跑去。 　　 他的话总是很少，可是，苏遇晓得，顺儿兄弟轻易不开口，一旦开口，那可是说一不二。 　　 前次，他在附近山里打猎练枪时，误伤了小翠。他把小翠背到军医院治疗。后来小翠伤好了，还在医院帮助了好长一段时间工作。 　　 从那时起，小翠好像对牛顺儿就有那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那次苏遇带人去万源县卖盐，牛顺儿让苏遇把小翠的顶针还给小翠，苏遇就明白了小翠的心思。凤娟当然也看出来了。所以吃火锅时，把小翠也叫上了。 　　 可那时候，牛顺儿好像对小翠没有感觉。用他的话说，自己的将来是个啥样自己都不清楚，不能害了别人的家的姑娘。现在看来，他的心里明得跟镜子一样，只是不多说话而已。 　　 这么长时间过去，不知是什么人给牛顺儿说了什么，还是他自己突然长大，灵醒了，知道有个姑娘惦记着自己。这不，知道给姑娘送东西了。 　　 这是苏遇乐见其成的好事。杜鹃和小树，牛顺和小翠，一对又一对，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是，他们命里注定似乎都有不小的波折。 　　 牛顺儿骑马走了，苏遇追上小翠，想把牛顺儿的布包送给她，但是看到小翠的神情，苏遇又犹豫了。 　　 以前，小翠见到牛顺儿时，眼睛是灵动的，甚至不用说话都可以传达感情，可如今，小翠的眼里有的是悔恨，有的是怨气，有的是自责，唯独没有那种真诚的温情的爱。 　　 小翠还没有从最近的苦痛中走出来，苏遇不急于把牛顺儿的东西送给她。他要等她的心情好一些了，从阴影中走出来之后，再找个适当的时机把牛顺儿的心意送出去。 　　 三人回到通安县城，在南门外，苏遇远远地就看到排队取水的人群。 　　 引水管修复，百姓又可以吃到干净水了。城门洞两侧贴着黄麻纸的标语：“团结起来，战胜瘟疫。”“讲究卫生，防病治病。”“自觉排队，有序取水。”…… 　　 那些标语，字写得不错，是杜鹃的手笔，但是有些内容用语好像不是那么标语准确，不过，老百姓能理解个大概就不错了。主要是很多群众根本不识字，写得再好，不解释群众都不知道是啥意思。 　　 有心的人还知道请教他人，问一问标语上写的是什么。无心之心，恐怕还惦记着将那些纸撕下来，烧饭时可以用来引火。 　　 苏遇他们来到城中的会馆前门，那里也有一些取水的群众，不过，人不是很多。 　　 没有水的时候，好像家家户户都缺水，一个人叫嚷，全城都跟着喊渴。如今，供水正常了，人们的心安了。这水就显得不是那么珍贵了。 　　 竹管出水口就在原来的方井跟前。有人接水时，那水流入桶中、盆里。没有接水时，那水就流进井里。说来也奇怪，这一股清澈的泉水不停地往井里流，那井里水位却一点也没有升高。或许那井与地下的暗河连通着吧。 　　 苏遇去找铁虎，汇报小翠的事，希望铁虎同意，小翠在军医所帮助。 　　 铁虎陪着首长，一时抽不开空。 　　 等了一个多时辰，铁虎才出来，与苏遇只说了几句话，便又去陪首长了。 　　 苏遇带着小翠，拿着冷部长写的条子来到军医所，准备找杨副院长，又给他送来一个帮助工作的。苏遇知道某些人对特务营的女兵不待见，这次，他介绍来的是女子独立营的兵。女兵营在红军队伍中那可是一树独秀，人见人爱的部队。女兵营的战士来，杨副院长不会拒绝吧。何况，小翠以前在军医院里干过，没准杨副字长还认识小翠呢。 　　 进了军医所，苏遇让通信员小路去急救室去找医生，检查一下他的脑袋受伤情况，看看是不是需要吃药或者住院。 　　 苏遇带着小翠来到杨副院长。 　　 杨副院长的门是开着的，里面却没有人。 　　 他们穿过走廊，来到拐角处时，就看到了卢起和凤娟养病的那间房子。 　　 苏遇正想过去敲门，问一问卢起和凤娟的病情，那门突然开了。卢起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发黄，眉头紧锁，只走了几步，就能看来身体依然虚弱。卢起下了两级台阶就不走了，而是坐在台阶上，抽起烟来。 　　 苏遇快步走了过去，蹲在卢起身边：“哥，怎么抽起烟来了？凤娟好些了吧。” 　　 卢起抬头看了看苏遇，眉头稍稍舒展了一点，没说话，又狠狠地抽了一口烟。卢起从来不抽烟的，他若是抽烟，一定发生了什么很不好的事情。 　　 这时，从病房里出来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他们用一副担架抬着一个病人从里面出来。 　　 苏遇急忙站起来，给那些人让开路。医护抬着病人下台阶时，苏遇问：“他是谁，怎么了？” 　　 抬担架的两个医生没有说话，表情都很严肃。那病人平躺着，身上盖着白布，脸也盖住了。 　　 “等一下。” 　　 那两个抬担架的人倒很听话，下了台阶便停下来。苏遇揭开那人脸上的白布一看，他的头嗡了一下。只觉得眼前发黑，头晕目眩，差点栽倒。他连忙扶住了担架。 　　 是凤娟，是凤娟吗？她怎么会？ 　　 苏遇又看了一眼。没错，是凤娟。她的脸色惨白，两眼微闭，像是睡着了，但还皱着眉头。她的嘴半张着，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她那张圆圆的脸有些下陷，颧骨稍稍突了起来。 　　 苏遇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根本忍不住。 　　 护士将凤娟的脸又盖住，抬着往后院走了。苏遇站在那里，感觉天都变低了。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会这样？凤娟是医生，卢起也是医生，卢起病得那么重，都能救过来，凤娟来时还是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 　　 凤娟从依云镇来，走了几千里路才追上大部队，才见到卢起。她吃过的苦，受过的罪太多了，她还没有来得及享受一天安稳的好日子，就这样匆匆地走了。她的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小生命。 　　 苏遇突然有点怨恨铁虎，是铁虎同意凤娟住进卢起的病房，去照顾卢起。如果他不同意，凤姐就不可能染上瘟疫，她就不会死。 　　 他又恨自己无能，为什么不能阻止凤娟。当初就不应该让她来通安县。留在万源县的话，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事。 　　 他想起，那年母亲带着他去长庚书店提亲，凤娟是那样单纯质朴善良，那时他没有这方面的意愿，鲁老板也不同意。但他知道凤娟是好人。 　　 红军撤出鄂豫皖时，是凤娟陪着他一路走武汉、到郑州，又到西安、汉中，其中经历的艰辛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凤娟和卢起结婚，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几乎都是在忙碌。打仗、转移、救治伤员。她没有过过一天的安稳日子，就这样走了。 　　 苏遇想到过死亡，想到自己和兄弟可能战死沙场，也可能牺牲在转移途中，唯一没有想到，凤娟会以这种方式离开大家。 　　 又一朵依云之花凋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