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励朝村长的选任标准,大致要满足四个条件: 一、18岁以上并体格强健; 二、家庭背景清白,即:不能是贱籍和奴籍,也不能有作奸犯科记录; 三、处事公平,不因世俗智慧而触犯朝廷律法; 四、聪明能干肯担当。 其中第一和第二条最为关键,是硬性指标,其余两条可操作空间太大。 之所以说可操作空间大,是因为村长这个职务是由官府选任,而非百姓推举或竞选。 选任谁,由官府说了算,也就是官府中某一个负责这件事情的人说了算,比如县丞或主簿。 村长之上还有里长,里长旁边还有相当于或者高于师爷职能的耆宿,这些人又成为衔接底层百姓和官府衙门之间的利益链。 所以县丞或主簿会综合考虑这个利益链、及自己的好恶,选择任用“合适的人”出任村长一职。 对于疏河村村长来说,他的存在,对这条利益链来说可有可无,原因是他们村没什么资源可图。 鲍魁所在的疏河村,之所以叫“疏河”这个名字,有两层含义,其一为河流稀疏。 整个桑柴县就水资源紧缺,而疏河村所在之地,仅有一条河流经过,且河道还容易堵塞。 这就是“疏河村”名字的另一层含义——河道弯曲,水流缓慢,排水不畅,时常需要疏通河道。 一个地方,如若水资源紧缺,粮食产量就上不去,相应的百姓收入也非常微薄,那就相当于财源紧缺,无利可图。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疏河村谁当村长对县衙来说无关紧要。 若是鲍魁一个不高兴跑到县衙说些什么,村长之位换人干也不是不可能。 但当村长是有好处的。 一、村长需要管理本村人口户籍和土地信息,方便官府征税和征兵。 这就使得他们可以接受来自村民的贿赂——你钱给少了,我可能不给你家儿子上户口,或是不给你家分位置好的丁田。 二、村长需要协助官府征收税款和徭役。 与村长家关系好的人家,很可能受到减免税款、或是减免以银代役的金额,而村长自家免交地方税。 三、村长负责监督和督促农业生产,负责征收和奖励土地。 那么大方面不说,单说小方面,村长是第一个领到县衙下发粮种、农具的人,分配权在他手里,可以优先自家。 四、村长有教育村民、维护公共秩序,宣传朝廷政策的责任。 这一点,就需要村长定期到县衙值班来实现,这也就决定了村长有及时、准确的信息渠道,很多事情都能先人一步。 五、村长有薪俸,由县衙支付。 六、有些地方的村长能把持本村村民的生杀大权,这一点非明文规定,而是既成事实。 当村长除了有面子,好处也如此多,而疏河村村长对于县衙又无足轻重,这就是疏河村村长总是小心翼翼的原因。 鲍魁当过刽子,还是“举县闻名”的刽子,当官的哪怕是为了避忌“不祥”,都会尽量与他少打交道。 他要是想办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对方肯定会直接同意,若是大事嘛,鲍魁有钱,花钱贿赂贿赂,只要不是大原则问题,当官的肯定立马拿钱办事,都不打磕绊。 免得被“半头鬼”鲍魁天天纠缠,那岂不跟被鬼缠上差不多? 可是现在,疏河村的村长觉得,自己很快就要被鬼缠上了。 “村长,咋办哪,那‘半头鬼’竟然回来了!”抓钩他爹问道。 “唉!”村长叹了口气:“原打算他下次回来最快也得年底,谁想到他现在就回来了; 不过,村西头都是荒地,也只是抵押出去,只要大伙儿把嘴闭紧了,别透出口风,不让他知道就是,听见没有?” “大山子,”一个村里老头儿提醒村长:“能瞒得住一时,瞒不了长远,这事儿,咱还是得好好合计合计。” “中!那……几位叔伯,都上俺家,咱们商量商量去!”村长说道。 离他们二十步远的地方,胡泽胤变回原形,蹲坐在大树上,冷眼望着他们,耳尖一动一动的,将他们的对话都收入耳中。 半个时辰后,胡泽胤回到鲍魁的草屋,把所听所闻讲给大家:“咱们这房子,怕是要保不住。”胡泽胤开言就是这么一个坏消息。 经过路上颠簸,早已疲累的李蔚珏,原本很哀怨,以为鲍魁的房子够住呢,谁知是这么个小破草房,还得费劲去收拾,要不根本没地方睡觉。 结果一听胡泽胤说村长正带人密谋,所谋之事竟与鲍魁有关,一下子就精神起来。 与鲍魁有关,那就等于与他有关,能不打起精神听听嘛。 李蔚珏:“怎么回事?” 鲍魁也问:“不能吧,咱这房子虽小,但是有房契和地契,怎么说保不住?” 胡泽胤:“村长把村西头的荒地给抵押出去了,而且收不回来。” 骆毅:“阿胤,你从头说起。” 胡泽胤点点头:“好,刚才我看村长临走时似有话说,却没说,就盯梢他们,谁知竟听到他们说村西的地皮抵押出去了; 我跟着他们到村长家,在房顶上,我听到他们说,去年年初,县里有位周地主,购进一批农具; 那批农具很多,周地主就打算除了留些自用,其余的都卖出去,一时造成很大风声; 好些村长、族老都去托关系,想给自己村里争取争取; 咱们村长也去了,一打听,确实有很多农具,还有粮种,还可以租用他们的牛; 前年冬天长,去年开春晚,该翻耕的时候,土地还没有完全解冻,木锄、木犁不好用; 而且从去年起,田租又涨了; 周地主家的农具、耕牛和粮种,可以不用现钱交易,还可以秋后结账,村长就同意了……” 胡泽胤对耕地的事情不懂,他完全按照村民们七嘴八舌说话的先后顺序讲述,虽然听得费力些,李蔚珏也听出个大概。 去年春天来得晚,村民以现有农具很难对付未完全解冻的土地。 但时节到了,没准儿哪天就气温回升,大开化大解冻,要等那时候再翻地、播种,可能会影响春播、影响收成。 所以村民们都急需好一些的农具,要是有耕牛就更好。 当时村长也是最着急的时候,因为头年缴粮时,疏河村就给县里拖后腿,缴粮少,还慢,很是让主簿大人骂了一通,大有换人干的意思。 这让村长心下不安,急于做出成绩,所以在村民们对农具表现出渴望、继而提出需求时,村长便做主,给村里添置了农具。 按说每年县衙会下发一些农具和粮种,但也只是“按说”,因为僧多粥少,县里那点农具实在不够分,疏河村作为县里垫底的村子,也抢不着。 但是想要农具,又没钱买……其实也不是所有人都没钱,而是既然能先不花钱就得到农具,谁会提出花钱? 但不花钱,就需要进行抵押,否则对方不会白白拿出农具给你用,万一你不还呢? 于是,村长与村民们商量后决定,把村西头一部分荒地拿出来抵押,等秋后有了好收成,再结算银钱。 要是收成不好,那些荒地不要也就不要了,反正也没人种。 有了这份打算,村民们的思想就更放得开了——既然抵押的是没人种的荒地,那不如多抵押些,再租几头牛帮忙拉犁。 “于是,就把这个草屋的地皮也抵押出去了?”李蔚珏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