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一会儿的功夫，煤矿被彻底钻了个稀巴烂，没有了崎岖的坑道，矿井摇身一变成为近乎于露天的矿场。　　 在这样的环境中作业，工人们至少不会再遭遇塌方的危险。　　 只不过，天气没有转晴之前，不断加厚的积雪倒成了个大麻烦。　　 站在平地上，嵩苇俯视了一圈这巨大的深坑。　　 如果安排重型机器人长时间驻守在矿场，不间断清除积雪，工人们依然可以正常开采煤炭。　　 而驾驶员的倒班则必须做到24小时不停歇，虽然辛苦些，可这也比原来的矿井工作环境让人省心。　　 至少大家不用再担心随时可能被埋进石头堆里。　　 然而，那大显身手把冰层、冻土层、煤层都搅了个稀巴烂的神木，在正要爬上来的刹那却像漏了气的皮球一样。　　 “啵——”　　 杨芝祝被自己吐了出来，从树洞里吐出来。　　 将明明不相容的两段基因强行结合在一起，他的身体已经承受了无比巨大的负担，所以这吐出来的竹节虫身体带着一身粘液“噗叽”一声摔进了煤渣。　　 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一个关节听自己的使唤，连眼皮都完全使不上劲，　　 这竹节虫的身体也仅仅是虚脱无力罢了，与之相交，那棵形状怪异的大树正在发生极其惨烈的解体。　　 鱼鳍鱼骨鱼目等等各式各样的器官就像挤痘痘一样发生爆破，脓血混在雪里，混在煤渣里，让这矿场散发出一阵阵海鲜市场特有的腥臭气味。　　 而随着互相排斥的动物器官脱出，彻底耗尽所有能量的树木断成了几截，树皮就像死皮似的一块一块剥落，树根与枝条也逐渐干瘪萎缩。　　 须臾之间，碎木块成了黑黢黢的残渣，淹没在同样漆黑的煤炭之中。　　 而昏昏欲睡的竹节虫也终于无法支撑沉重的眼皮，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　　 几个顺着绳索爬下来的朦胧身影成为了他休眠之前眼睛捕捉到的最后画面。　　 风声。　　 引擎轰鸣声。　　 嘈杂的人声。　　 哭喊声。　　 关门声。　　 以及沉重的呼吸声，与叹息。　　 周围有些暖和，而且自己仿佛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包裹起来，相当舒服。　　 杨芝祝睁开眼睛之后的第一个动作，是用前爪推搡了一下把自己围起来的那软绵绵的东西。　　 忽明忽暗的灯光照亮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浴桶。　　 杨芝祝像个婴儿一样被包在襁褓之中，而这襁褓正捧在图赫托娅的怀里。　　 从上到下观察自己的全身，他才想起来发生在煤矿井的事情。　　 体能消耗过大，再遇上低温的环境，杨芝祝从头到脚都出现了冻伤的痕迹。　　 虽说竹节虫的身体并不畏惧严寒，可昏睡之中体液的流动变慢，在吹着冷风的状态下，被急冻的肢体出现瘀伤也是在所难免。　　 用毛毯将杨芝祝包裹着坐在火炉旁边的图赫托娅看上去满脸疲倦，双颊挂着两道浅浅的泪痕。　　 她眼神迷离，脑袋轻轻低垂，在疲态的支配下，她仿佛随时都会迷上眼睛打个盹。　　 看她这副模样，杨芝祝显然不忍心扰她，于是一动不动躺在那襁褓里闷不做声。　　 直到图赫托娅的下巴轻轻磕了下来，低头的动作把她自己惊醒，两人才三目相对。　　 “啊，你醒了……”图赫托娅揉揉惺忪的睡眼。　　 “图赫托娅，发生什么了？”口干舌燥的杨芝祝艰难地开口发声。　　 人在心里憋屈的时候，最怕旁人问这么一句。　　 图赫托娅默不作声，眼角开始闪烁晶莹的泪光。　　 两人都沉默许久。　　 杨芝祝解开那裹在自己身上的毛毯，从里面彻底钻了出来，像小猫小狗一样抖动身体，抖掉了粘在身上的碎煤渣。　　 这时，图赫托娅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委屈，“我没有能力胜任图赫家的族长，我做不到，领导整个九泉站这种事情，实在太难了……”　　 说话间，她抽泣起来，泪水就像雨点一样滴在杨芝祝的脸上。　　 “到底发生什么了？跟我说说……”　　 “你还记得，几天前你给我的那个名单吗？”　　 “当然记得。”　　 杨芝祝嘴上答应地利索，可听到图赫托娅突然提及那份名单，他已经把自己离开期间，九泉站发生的事情猜到了七八成。　　 “那名单上的人……跑了三个，都是我的错！”　　 啜泣变成了哇哇大哭。　　 可图赫托娅万万没想到，在自己如此委屈难过的时刻，竹节虫却突然抱在了自己的脸上，而自己的嘴巴被这虫子捂得死死的，再也哭不出声。　　 “嘘，你可是图赫家的族长，九泉站的女王！你不能因为这么点小事掉眼泪，要是被车厢外面的人听到了怎么办？连族长都这副模样，他们该如何拥护你、追随你？”　　 被教训了一通的图赫托娅已经快要喘不过气，脸颊胀成了猪肝色。　　 看到快要窒息的图赫托娅频频点头，杨芝祝才松开了爪子。　　 “具体是怎么回事，跟我说说吧。”　　 轻叹一口气之后，图赫托娅擦掉脸上的泪珠，“两个小时前……”　　 两个小时前是嵩苇向九泉站与边境线号呼救的时刻。　　 事情的发生，皆因为呼救传到了九泉站的指挥中心。　　 当时，图赫托娅并非独自一人忙碌在那节车厢里。　　 在场的工作人员当中恰好有一位，被计入了杨芝祝列出来的那份名单——　　 ——“嘘……”　　 摘掉了防毒面具，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顺着管道爬上了【墓区】。　　 “难怪被称作【墓区】，真够危险的。”　　 他们扒着管道旁边的护栏，坐在悬崖边俯瞰脚下的泥潭，一具新鲜的尸体缓慢沉入泥浆，冒出几个小气泡。　　 “那家伙运气不好，别看了，赶路吧，如果继续呆在这个鬼地方，咱俩也会跟他一个下场。”　　 其中一人拍了拍同伴的肩膀，举起刚刚点着的火把，推开了面前锈迹斑斑的大铁门。　　 随着吱呀声，一阵冰凉湿润的阴风灌进了两人的衣领，顺着脊背往下爬。　　 “真要走这条路吗？”　　 “没别的办法，铁路已经被那些混蛋炸掉了，咱们只能穿过【墓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