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枝头,山色如墨。 赵军把车停在山脚下。 我们三个人趁着夜色进了山。 赵军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衰相,摆明不情不愿。 但这次进山没他不行。 这货跟在刘福身边正经本事没学到,装傻充愣的精华全都学到了骨子里。 我拉他来的原因,其实他心知肚明。 当苦力背包都是其次。 主要是前几年大搞封山复绿的活动。 砍树、打猎都是不允许的,为此各村都出人组织过护山队。 赵军作为村里的退伍兵,这种事躲都躲不掉。 他隔三差五就要进山巡逻,早就把这片山林跑的溜熟。 狗宝儿可以闻着味道指印方向,赵军就能为我们带出一条能走人的路。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赵军有夜间在山中活动的经验。 这趟进山找红姑,离不开狗宝。 狗阎王把狗宝儿交给我,我就得对狗宝儿负责。 我只能竭尽全力,确保狗宝儿的安全万无一失。 多一个赵军在身边,狗宝儿的安全也会多一分保障。 对于我们这趟的目的地是那座叫公主庙的山,事前我也多少有些预感。 我没有用任何卦术。 有那幅五阴大凶卦镇着,我现在也不敢随意施展卦术了。 这只是单纯的推测。 那么大的一群狗,即便来去如风,也不可能真正做到无影无踪,它们总要有个栖身之地。 这些年村里人生活方式都变了,已经不流行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所有人都把发财的目光投向城里。 再往着山上跑的人也就越来越少。 那群吃人野狗最有可能的栖身之地,就是在山上。 经过我那番“特色鼓励”法,赵军很自觉的走在了最前面,充当了开路先锋的角色。 也就是在他拿着工兵铲砍断树枝杂草开路的时候,才舍弃了一身的油滑,重现了一个当过兵的人该有的风貌。 只可惜他手里的工兵铲还是专门买来献媚刘福用的。 这货多少有那么点宝剑蒙尘的意思。 “咕咕咕——!” 头顶上传来一阵夜猫子的叫声。 狗宝缩在我身边,拽紧了我的胳膊。 我也感到气氛的沉闷,就开口问狗宝:“之前在你家时,你说怯地羊是你家的药?” 狗宝儿疑惑的抬头看我。 我从药匣里取出一颗“怯地羊”。 狗宝儿用鼻子闻了一下,说:“狗宝儿不知道啥是‘怯地羊’,这个是爷爷用的闹狗药,遇到性子特别烈的狗子时,爷爷不愿用刀,就用这个药,狗子吃了之后睡着就死了。” 狗宝儿又探着头闻了一下:“小金哥这个药味道不对,只做了一半的,少加了见血飞和伞南星。” 我听着暗自点头,狗宝儿这算是帮我解开一个困惑。 药匣里面的药,爷爷都给我讲过制作方法。 一些特别难制的,爷爷还专门给我写在了一个小本本上。 爷爷去世后,我整理药方时,就发现少了这个“怯地羊”的做法。 我原以为是爷爷疏忽忘记了。 现在看来爷爷不是忘了,而是没有。 “怯地羊”应该是狗阎王做出的简化版闹狗药,是给爷爷防身用的。 我问狗宝儿:“你爷爷教你做过那个闹狗药吗?” 狗宝儿摇头:“爷爷没生病前都在院子中间那个小房里干活,他干活的东西都放在那个小房里,爷爷不许狗宝儿进去,狗宝儿是偷着去的。” “唰唰唰——!” 我们正说着话,十几米外的草丛一阵耸动,好像有什么东西跑了过去。 赵军警觉的停住了脚步。 “什么东西?别蹦出个豺狼虎豹把咱哥仨给叼走了。”我半开玩笑的问赵军。 下午我在公路上想当村长的事威胁他,多少有些过意不起,心想缓解一下情绪。 赵军捡了块石头砸了过去,骂道:“有个屁的才狼虎豹,我们巡山那阵最多看见些山鸡野兔,但凡稀罕点的早就抓完死绝了。” 狗宝儿耸着鼻尖嗅了一下,说:“是狗,进山的时候,狗宝儿就发现它们了。” “卧槽!”赵军一听是狗,立刻神色大变。 我听着心里也是一颤。 二迷糊被野狗分尸的事就发生在昨晚,到现在连二十四小时都还没过去。 我现在都还历历在目,更别说赵军了。 “你是说咱们进山的时候,就被狗就跟上了?”我问狗宝儿。 狗宝儿呆呆的点了下头。 “是一只?还是一群?”赵军举着手电筒四处乱照,说话都带着颤音。 狗宝儿轻描淡写的说:“有五只,两只公的,三只母的。” 赵军当场急眼了:“谁问你公母了?”这种事发现了你不早说!” 我赶紧拦下赵军:“小孩子嘛,你跟他计较什么。” “这是狗阎王家的孩子,他养的狗现在都占山为王了,还带着手下活撕了一个大活人,这是一般的孩子?”赵军把工兵铲往地上一插,坐到树下抽起了闷烟。 我这会儿都想抽他两巴掌。 在狗阎王家里我就一直没提狗咬死人的事。 一开始是看到请狗阎王出山无望,觉得说出来像是在卖可怜,逼人家似的。 后来狗阎王把狗宝儿托付给我,我是打算把狗宝儿送回家,再想别的办法查这个事,那就更没必要提了。 等知道那只红毛藏獒是狗宝儿养的,我纯粹就是不忍心说。 狗宝儿这孩子你说他不正常吧,其实也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奇奇怪怪的说话方式,大概是因为狗阎王从小把他带在自己身边,没有像正常的孩子那样上学,与外界接触。 未吃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我不是狗阎王,不好评价他对狗宝儿的安排。 但我看得出来。 在一个老头子、一群狗陪伴下长大的狗宝儿,是个异常单纯的孩子。 他干净的让我汗颜。 我实在不忍心告诉狗宝,他的红姑做过多么凶残的事。 狗宝儿的反应不出预料。 他无法接受自己养大的狗,竟然会咬死人的现实。 我废了半天的劲,总算暂时安抚住狗宝的情绪。 “小金哥,你说红姑肯定是有原因才这么做的,那咱们赶紧找到红姑,狗宝儿要好好问问它,它要是真的乱咬人,我……我就不要它了!”狗宝儿气哼哼的跟我拍胸脯。 我把刚才拿出的“怯地羊”分给赵军。 赵军在狗阎王家见过我用这东西赶走狗宝儿的大狗。 我又跟他讲了我在广场上也是靠这个,才把那群吃人的狗吓跑的。 再经过狗宝儿确认,跟着我们的那些狗已经被“怯地羊”赶跑了之后。 赵军才算彻底安下了心。 他“怯地羊”小心的收在烟盒里,立马又开始嘴欠了。 “我说狗宝儿,你们家明明是杀狗的,你怎么就成‘爱狗人士’了?还有你那鼻子我看跟狗一样灵,这怎么练出来的?” 赵军天生就不是个让人省心的货,狗宝儿却没听出赵军话音里的调侃意味。 他很认真的回答:“不知道啊,狗宝儿从小鼻子就灵,不过还是没有小狗宝儿鼻子灵……” 听着俩人一个阴阳怪气,一个坦白直率的在那闲扯,我突然明白狗阎王为啥要把狗宝儿带在身边了。 他是要从狗宝儿这一代,彻底斩断他们苟家世代杀生的传承。 狗宝儿根本不接触外人,就意识不到“狗阎王”这个名号,还有他们这个家族有多特别。 然后再反其道而行,从小让狗宝儿跟狗亲近。 等到狗阎王自己带着一身家传的绝技进了棺材,狗宝儿就彻底跟“狗阎王”这仨字没了关系! 一个曾经让人津津乐道的传奇人物。 一门传了不知道多少代人的手艺。 就这么绝了? 它被时代淘汰了。 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我心里不合时宜的生出了兔死狐悲的苦楚。 不知道将来的某一天,金氏阴阳仙会不会也断在我的手里。 “噗——!” “嗖嗖嗖——!” 又一阵草木丛动打断了我的思绪。 赵军跳起来,三两下就爬到了身后的树上。 我举起手电筒照着他,都看傻了。 敢情,这货还是不改临阵脱逃的本性。 他蹲在树底下抽烟,就是为了有个风吹草动比较容易闪人。 “金灶沐,你们俩合伙忽悠我,那群狗根本没走。”赵军抱着碗口粗的树干,冲我吆喝。 事发突然,不是跟这怂货计较的时候。 我没有丝毫犹豫,取出一颗“怯地羊”捏碎了撒出去,然后举起手电筒照向摇动的草丛。 草丛里的东西速度快的惊人。 我发现它在绕着圈子跑,而且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旺旺旺——!” 狗宝儿收在袖子筒里白毛茶杯犬探出脑袋大叫起来。 “小金哥,不是刚才那些狗。”狗宝儿小声说着,抱紧了我的胳膊。 我的右眼皮也在这一刻开始猛跳。 不对劲! 要出事! 我护在狗宝儿身前,推着他往赵军藏身的树下靠过去。 周围突然没有了动静,藏在草丛里的东西不动了。 我一点都不敢松懈,反而更加紧张了。 我有预感,那东西没走,这是要发起攻击的前兆。 “把狗宝儿,拉上去!”我对赵军大喊,奋力把狗宝抱了起来。 生死攸关的时候,赵军总算靠谱了一回。 他尽力往下探着身子,抓住了狗宝扬起的胳膊。 突然,一团巨大的黑影从草丛里跳出来。 手电筒塞在我的裤兜里,我的双手还举着狗宝儿。 我甚至没机会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它就直愣愣的朝我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