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金雀（一）　　 1　　 菀桑柔将元蓁递来的药丸轻轻拾起，凑近鼻前嗅了嗅，随后放在眼前细细端详了一番。菀桑柔眉头紧皱，似乎陷入了什么难题之中。她伸手将一个空茶杯放到自己面前，把药丸丢了进去，而后便倒了一些清水入内。　　 菀桑柔拿起茶杯，微微摇晃了几下，见药丸在水中逐渐溶解，菀桑柔的眉头才舒展开来，说道：“此药味苦，遇水易溶，其中含有大量毒物，皆是取自稀有的剧毒植株。”菀桑柔稍稍将杯中的毒水倾倒在地上一只蚂蚁身上，只见小小的蝼蚁一遇毒水，便即刻毙命。　　 “此毒物之中所含的剧毒植株，应皆是采自邶风镇。”菀桑柔话音刚落，放下茶杯，便从怀中取出一卷旧书卷，摊开在桌面上。她娴熟地用细指在书卷上画了一个圈，接着道：“此地颇为偏僻，却浑然天成，得天独厚，乃是整个崟川的一处宝地。其中所产植株在崟川更是上乘之物。”菀桑柔一谈到稀有植株，两只眼睛顿时放了光。　　 “当初为了寻找稀世药材，我便花重金讨来了这份卷宗，上面详细记载着邶风镇各类植株的分布区域。我潜心钻研过这份卷宗，邶风镇所产植株的分布领域，早已被我熟记于心。”菀桑柔顿了顿，接着道：“此地位于邶风镇边缘之地，名为淳湖。”　　 闻言，元蓁眼中闪过一寸灵光。淳湖，正是她此行的目的地。　　 起初，元蓁并没有将百鬼夜行与她要查探的案子联系起来。如今，两个事件皆与淳湖有所关联，这让元蓁更加坚定地相信，解决一切的关键，就在淳湖。　　 “既然如此，我们收拾一下，便动身去淳湖一探究竟。”元蓁将自己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目光如火般炯炯有神。　　 2　　 崟川皇宫。　　 宋天问理了理身上的衣装，一只手有力地握着长剑，漫不经心地巡逻着。身后，跟着两个散漫的三品侍卫。　　 宋天问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对自己的现状很是不满。　　 他，宋天问，曾经是军营里的一员大将，最钟爱在战场之上奋战杀敌的快感，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干出一番大事业，统领一方士兵。然而，世事难料。一月前，正当他随着军队凯旋归来时，他那不懂事的胞弟，却无缘无故被牵扯进一桩贪污腐败的案子之中，国君大怒，便将宋家众人皆降职处罚。于是，宋天问从一名军营大将，沦落为一名小小的一品宫中侍卫，每日无所事事地在皇宫四处巡逻。　　 每每回想起这件事，宋天问便恨不得将他那没用的胞弟从牢狱里揪出来，狠狠地揍上一顿，以泄他积累已久的不平之气。　　 “你看，那个就不错……”身后，两个侍卫不知何时凑到了一起，窃窃私语。　　 宋天问不想理会他们二人，只是沉默地顺着他们的话看向前面某个方向。　　 前方不远处，十几名新入宫的宫女正排着队，由一个年老的嬷嬷领着行进。宫女们都身着同样款式的衣裙，梳着同样的发髻。　　 “登徒浪子。”宋天问白了两个侍卫一眼，双手交叉环在身前，露出一副不屑的模样。　　 “拜见贵妃娘娘。”年老的嬷嬷带着一众宫女停下脚步，齐齐朝着迎面而来的贵妃行礼。　　 宋天问连同两个侍卫虽然距离较远，但仍双手放于身前，俯首行了一礼。　　 “平身吧。”贵妃淡淡一笑，举止优雅，风韵万分。　　 众人随即起身。　　 “嬷嬷，这些便是新入宫的宫女？”贵妃走近嬷嬷，略微扫了一眼众宫女们。　　 “不错，都是些新人，稍后便要分配到指定的宫室里当差。”嬷嬷俯首着，谦恭地应答着。　　 “嗯。正巧本宫的宫室之中尚且缺了几人，嬷嬷稍后可要记得挑些机灵的给本宫。对了，新入宫的宫女怕都是第一次离家，定会有思家之情，嬷嬷莫忘了待她们好些，饮食衣着上可不能过于苛刻。”贵妃淡淡启唇，面目和善。　　 “喏。”闻言，嬷嬷行了一礼。　　 交代完毕后，贵妃淡淡一笑，便轻轻迈开步子，准备离开。瞬时，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块小石子，直直往贵妃身上冲去。贵妃身体娇弱，哪里受得了石子的冲击，一个踉跄，整个人便如同一片轻飘飘的叶子，要往一旁的碧湖里坠去。　　 宋天问反应极快，他身形一跃，便要伸出手去救贵妃。　　 然而，一个宫女身形轻盈，挡在了宋天问面前，抢先一步拉住了贵妃的玉手。只见那宫女稍稍用力一拉，贵妃整个人便被揽进了那宫女的怀中，躲过一劫。　　 宋天问习惯性地提高了警惕。常年习武的他，一眼便看出这宫女身手不凡，并且他还看出，这宫女方才特意隐藏了几分武功，颇具心机。宋天问握着长剑的手紧了紧，两只眼睛锋利地盯着那宫女。　　 “啊，真是吓煞本宫了。”贵妃面容苍白，怕是吓得不轻。她接过贴身婢女递来的帕子，拭了拭汗，随后打量了一番奋身来救自己的宫女。　　 “你叫什么名字？”贵妃话语温柔，对这身手不错的宫女颇有赏识之情。　　 “回贵妃娘娘，奴婢名为琬琰。”琬琰俯首应答着，面露谦恭。　　 “嗯，琬琰美玉，倒是个好名字。”贵妃顿了顿，随后道：“方才你奋身来救本宫，这份恩情本宫铭记于心。你要何赏赐？本宫定会满足你的心愿。”贵妃嫣然一笑，甚是可亲。　　 “回娘娘，今日之事，乃琬琰与娘娘有缘。琬琰不求任何赏赐，只求能够入金雀宫，用心服侍娘娘。”琬琰声如银铃，清脆动听，且为人机敏，这令贵妃甚是喜爱。　　 “好，既然如此，往后，你便入我金雀宫当差，本宫定不会亏待你。”贵妃转眸，对贴身侍女道：“且把她带回去好好安置，分配好差事。”　　 闻言，琬琰行了一礼，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为人知的机警。她侧眸瞥了一眼一直紧紧盯着她不放的宋天问，随后她清秀的脸上掠过一寸显而易见的轻蔑与不屑。　　 一天前，琬琰被关益清以宫女的身份送入皇宫，方便探查金钗公主的相关人脉。进宫前，她了解到，如今宫中最受国君宠爱的妃子，便是娇弱多病的贵妃。贵妃为人和善，对待下人极为宽容和善。倘若要想在宫中的行动自由方便，最好的办法，便是从贵妃这里下手，找个可靠的靠山。　　 琬琰早在入宫前便摸清了贵妃的喜好习惯。她知道贵妃每日都喜欢在宫中的碧湖旁散步赏景，正巧，新宫女入宫时必会途径此处。琬琰一早便做好了相应的准备。只要让贵妃在碧湖附近出事，她便能趁机上前相救，从而得到贵妃的赏识，为自己日后的暗中探查打开一条便利的道路。　　 不过，此次计划，她倒是忽略了一个意外因素。宋天问不合时宜的出现，令她接下来的行动，充满着未知的阻力。　　 3　　 金雀宫宫女裴苒在偏院四处张望了一番，见四周空无一人，她便携着怀中的一个黑罐子，悄悄探入了一间房间。　　 屋内即将入住的新宫女尚且还没有来，这正合裴苒的心意。　　 她走近屋内的卧床，一把掀开铺好的被褥，随后将怀中的罐子打开。几条花蛇蠕动着，缓缓从罐中爬出。裴苒不怀好意地一笑，将被褥重新盖上。　　 “呵。这下有你好受的。”裴苒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她将空罐子抱起来，蹑手蹑脚地准备离开。不料，一转身，她眼前便袭来一掌，重重地击在她身上。裴苒一个踉跄，失去重心的整个人便往卧床倒去。她怀中的罐子落了地，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　　 “啊！天哪！”裴苒身上爬过几条粗大的花蛇，将她吓得够呛。她哀嚎了几声，止不住地翻滚着，想要将花蛇从身上甩下来。　　 瞬时，她的手被一个人影紧紧地抓住，随后，她整个人硬生生地从卧床上被揪了起来。她不敢睁开双眼去看，拼命地发抖。　　 琬琰伸出一掌，便将裴苒身上的花蛇震落。几条花蛇落在地上，没有了生气。　　 裴苒睁眼一看，正巧对上琬琰那双机敏的眸子。一瞬间，裴苒满脸通红，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　　 “看你的服饰，是一等宫女吧。”琬琰将裴苒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闪过一丝冷色：“难道你以为，如此雕虫小技便能奈何得了我吗？”琬琰似有愠气，声势咄咄逼人。　　 还没有从惊吓之中缓过神来的裴苒，一时间无法反驳。她急得两只眼睛通红，几滴泪水就要从眼眶里涌出。　　 “今日是你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琬琰瞥了一眼裴苒，随后从怀中取出两支金钗，伸手递给裴苒。“今日我救贵妃有功，贵妃赏了我两支金钗，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反而徒增羡妒。你若是喜欢，便拿去。”琬琰顿了顿，接着道：“我不会将今日之事透露出去。可日后若是再有这等事发生，我定不会轻易放过。”　　 闻言，裴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起初，她听闻有个新入宫的宫女在碧湖旁奋身救贵妃，随后便被招入金雀宫作为一等宫女服侍贵妃。裴苒在金雀宫已待了三年有余，一等宫女的位子是她勤勤恳恳才好不容易得到的。可那新来的小宫女，一来却能与她平起平坐。于是，裴苒一时间妒意大发，便想用个法子来给那新宫女一个教训。　　 不料，琬琰并不是个好惹的人。裴苒施下马威不成，反倒自讨苦吃。　　 裴苒看了一眼琬琰，随后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接过两支金钗，又惊又喜。　　 她没有料到琬琰竟会放过她，还会向她示好。　　 逃过一劫的裴苒挤出一张笑脸，有些奉承地道：“今日之事是我不对，是我的心胸过于狭窄，幸好妹妹你宽宏大量，不计较我的过失。我保证，往后，定不会再有这等事的发生。”　　 裴苒的一脸假笑令琬琰甚是反感，可她却不能将对裴苒的嫌恶表现出来，于是，她淡淡回了裴苒一句：“我要收拾一下，随后休息一番，倘若你无事的话，麻烦你出去。”琬琰没有再看裴苒一眼，顺手将肩上的包袱放置在桌面上。　　 讨到便宜的裴苒巴不得立即回房欣赏那两支金钗，便顺着琬琰的话，一脸满足地走出去，还带上了门。　　 探到门外没有外人气息的琬琰，叹了口气。随后，她整理好思绪，便从包袱之中取出一卷地图，摊开在面前。　　 琬琰在心里估量了一番，发觉她现在所住的偏院距离金钗公主的寝宫并不远。倘若在夜间抄小路前往，来回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琬琰思量了一会儿，便将地图收起，藏入怀中。接着，她从包袱的深处取出一件黑衣，计划着在晚上探一探金钗公主寝宫附近的情况。　　 4　　 伤势未愈的樱姬跪在布满红色幔帐的屋内，一只手紧紧地捂着心口。面纱遮住了她的容颜，只露出一双稍显痛苦的眼睛。她视线模糊，却一直盯着在她面前的一个男子。　　 男子体格结实，身着一袭黑衣，深色的斗笠让人无法看清他的面容。　　 “此次行动失败，乃是属下大意所致。”樱姬声音沙哑，心口处时不时地传来一阵令她难以忍受的绞痛。“恳请君上饶恕……属下保证……定不会有下一次……”樱姬的额上渗出了几滴冷汗，两眼开始泛黑。　　 男子沉默不语。随后，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匣子，随手丢在樱姬面前。　　 樱姬狼狈地拾起匣子，双手颤抖着将匣子打开。两粒黑色的药丸随即出现在她眼前。樱姬略显着急地拿起一粒药丸，二话不说便送入口中。一阵苦味过后，樱姬感觉到心口处的疼痛减弱了几分。一炷香后，疼痛感便完全褪去了。樱姬长舒了一口气。此刻，她身上风干的冷汗袭来一丝冷意，樱姬调动了内息，才让止不住发抖的身体平静下来。　　 “多谢君上。”樱姬起身，她腰间的金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樱姬俯首朝着男子行了一礼，随后便将匣子收入怀中。　　 见男子摆了摆手，樱姬心领神会，随即退下。　　 5　　 元蓁与菀桑柔到达淳湖时，正值傍晚。　　 在此之前，二人结伴去了邶风镇镇郊一趟。菀桑柔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用固灵术将苏家大爷那虚弱的魂魄诊治了一番。待确认苏大爷的魂魄已聚集齐全后，菀桑柔松了一口气。她将草药筐中有助于固灵的植株留了下来，嘱咐苏大娘按时煎煮，给苏大爷服用。　　 “三日后，苏大爷便能醒来。”菀桑柔记得，当她说完这句话后，苏大娘两眼热泪盈眶，她一双粗糙的手紧紧地握住菀桑柔，让菀桑柔感到甚是温暖。　　 昏黄的夕阳从山那边斜照过来，将天空渲染成迷人的画布。菀桑柔抬头看了一眼晚霞。一阵轻风拂过，令她心旷神怡。　　 二人沿着小路行了半炷香左右。在小路的尽头，一座六角凉亭依水而居。亭中，一白衣女子盘坐于中央，面前一张桌案上摆放着一张古琴。一旁，静立着两位侍女。焚香缓缓从炉内逸出，沁人心脾。　　 玉空灵十指娴熟地拨弄着琴弦，一首美曲如潺潺流水般浑然天成。　　 探到有来人的气息，玉空灵便停下动作，抬起一双美丽的眸子朝前看去。　　 只见来者是两位年轻的姑娘。其中一位姑娘小脸圆润，有几株稍长的草穗从她肩上背着的草药筐里冒出头来。玉空灵转眸，想要打量一番另一位姑娘。起初，她觉着元蓁的身影略有些熟悉，随后，待她看清元蓁的面容，玉空灵脸上淡淡的笑容便逐渐凝固，一丝说不清的浑浊闪过她的双眸。　　 “姑娘琴声如流水，甚是好听。”元蓁停下脚步，淡淡一笑。　　 “多谢。”玉空灵回过神来，随后也以一笑回应。　　 “看这位姑娘气质非凡，也是个懂琴之人。今日奴家与两位姑娘有缘，不知两位姑娘可否告知芳名？奴家愿与二位小聚一场，共同商讨琴术。”玉空灵略微试探地询问着，眼中时不时地泛起一丝波澜。　　 闻言，二人便将名讳一一告知玉空灵。随后，二人称尚有急事需要处理，便对玉空灵的盛情表示婉拒。　　 见状，玉空灵不好再留客，便起身笑着行了一礼。　　 “天色将晚，奴家也准备离开了。若日后有缘，定还会与两位姑娘相见。”玉空灵淡淡一笑，身边的两个侍女一人抱起古琴，一人拾起香炉，三人便朝小路行去。一呼一吸之间，元蓁嗅到一阵熟悉的味道，她的双眸开始警惕地盯着玉空灵离开的身影，若有所思。　　 “柔儿，方才你是否有闻到什么味道？”见玉空灵逐渐远去，元蓁转眸看了一眼菀桑柔。闻言，菀桑柔点了点头，淡淡道：“不错，那是常年与毒物接触才会有的味道。此女子，恐怕并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