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肃正听着这火气腾腾的喝声,顿觉不妙。 哦! 他来得不是时候? 可不是时候,也得是时候。 这个时候,还是他自己挑的。 当下提起了十二分小心,大声说道:“皇上,近日城中出了桩命案,杀人凶手已被收入大理寺监,经微臣亲审,那凶手说是徒步进京饿得狠了,想要入一户民居寻些吃的。” 仁孝帝看看左右,没有镇纸可用,心头那股火气,突突得越发厉害:“程肃正!你是大理寺卿,什么时候这种小偷小摸吃吃喝喝的小事,也要上报给朕?你这大理寺卿是闲得没事干了吗?出去!” 若是还有镇纸可用,仁孝帝高低也得再砸他一下。 “皇上息怒!微臣此事还未奏全。” 程肃正迅速再接着说道,“微臣寻思,这事就算是寻些吃的,也没必要杀人。但经审之后,此凶手承认,竟是因为梅县一则流言,逼得他们活不下去,这才不得不远离故土,寻条活路。又听说京城富饶,一路乞讨入了京,没得吃喝,又被主家发现追打,一时失手,这才杀了人!” 案情到此禀报完毕,程肃正举了口供递出:“犯人已画押,且对所犯之罪,供认不讳,还请皇上过目。” 李玉垂头站在一侧,眼底余光,瞟一眼司九宴,再瞟一眼程肃正……呵,这两人,倒是先先后后一口的词,像是提前对过的。 “又是梅县!” 仁孝帝手按着眉心,脑袋突突涨疼,“程大人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说,那则流言,是有关前朝太子死而复生之事?” 程肃正愣住,惊讶,一脸不解又奇怪的模样,小心翼翼还有些佩服:“皇上圣明,皇上竟也知道此事?” 仁孝帝甩手如风,一道奏章跟着甩出去,砸他身上,程肃正“哎哟”一声,跪得歪了些,不过等奏章打过去后,他又赶紧跪得板正,马上请罪:“皇上息怒,微臣知罪!” 仁孝帝看看他,再看看司九宴……恨不得一脚一个踢出去。 “知罪?你倒是知罪了,那就给朕说说,你何罪之有?” 他压着火问,程肃正寻思:他也就是随口一说,自责一些,客气一点而已,皇上怎么就真让他说呢? 一时也说不出。 无奈之下,偷偷瞟一眼司九宴,顿时又吓一跳:好吧,刚刚没仔细看,这会儿看清楚了,那司督主脑门是被谁打的? 流这么多血,不会横死当场吧? 程肃正心下嘀咕着,又悄悄抬眼去看仁孝帝,仁孝帝闭着眼,胸口一起一伏,喘得很急,明显是被气得够呛。 程肃正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罪,只好跪着不吭声。 仁孝帝见状,又是一声冷笑,暂且放过了他:“你且说说!就算是梅县有了流言,又为何会与谢大人有关?” 仁孝帝一直想保谢府这事,程肃正也是知道的。 毕竟上次,谢府出了命案,他要彻查,是皇上给拦了。 哪怕当场踢死青婆子一事,皇上竟也不许他再查。 这种抬举与包庇,也未免太过明显了。 “有多人亲眼所见,是因为谢大人亲自带人去挖坟,又惹了天怒,出现鬼怪……听说最初是疯一人,之后,那些所有前去挖坟之人,全都疯了。追根究底,错都在谢大人身上。若他不做出那等天怒人怨之事,梅县民众也不会如此倒霉。” 程肃正快速说着,说到这里,此事便告一段落。 “很好,你可真是朕的好臣子。大理寺卿没白当,居然审一个贼人,也能审出如此精彩的戏码。” 仁孝帝咬着牙关说,“滚吧!此事朕已知晓。” 只是他现在没心思去理会这事。 “皇上……” 程肃正张嘴,想说你既然已经知晓,那总该下道旨意,微臣也好照着去办吧! “司督主,此事就交由你去彻查。” 仁孝帝说完,便看向李玉,李玉上前,一一扶了两位大人起身,先是跟程肃正说,“程大人对圣上的忠心,圣上已知,程大人就且先回去吧!” 又跟司九宴说:“辛苦督主了。” 司九宴跪得时间有些久,起身的时候,脚下踉跄一下,李玉连忙扶住,这一扶,顿时大惊:“督主,您这身子,怎这般烫手?可是染了风寒发了高热?” 李玉一脸担忧,仁孝帝看过来,目光冷意逼人,又挟裹着烦燥之心,真是觉得司九宴事多。 好好做他的一把剑,他许他永世荣华富贵,这是他身为一个臣子最基本的服从。 可偏偏要惹事。 抗旨不遵,私自扣压谢丰松,又逼得他松口,将长公主赐于他府中……他是皇上,他是一国之君! 却被自己亲手养的一把剑,一把刀,逼到这般地步。 他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 仁孝帝眸光扫过,见他额上依然流血不止,心中到底松快几分:“下去吧,既然病了,就别在朕眼前晃,找太医看去。还有,关于长公主休夫之事,朕不同意。你回去跟她说,朕许她这几日好光景,已是给她任性的权利了。接下来,她安安生生重嫁谢府,才是本分。朕看谢丰岚少年英才,学识也好,是个肱骨之才,阿宁若嫁过去,好好的过日子,谢丰岚总也不会委屈了她。” 程肃正听言,眉眼垂落,心中冷意陡起:皇上是老糊涂了吗?长公主是他亲生女儿,他也舍得这般糟践! 尤其那谢丰岚已是丧家之犬,都成一个废人了,居然还要坚持让公主嫁入谢家,那谢家于皇上而言,到底有什么不同? “皇上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微臣遵旨。” 司九宴恭敬说道,谢恩之后,手捂了额上伤口,转身走出御书房。 见他离开,程肃正也跟着谢恩离开。 出去之后,快走几步追上司九宴:“督主大人,请留步。” 初冬的阳光带着寒,刚过午时,风尚未寒凉,司九宴回身,素白手指按着伤口,目光清冷,不动声色:“程大人,有何指教?” 司九宴回身而立,若是谪仙,翩然出尘。 可细眼一看,面色冷沉,目带杀意……算了,根本还是那个杀神。 还是很凶。 程肃正又退后一步,拉出安全距离,这才道:“指教不敢。程某是看督主大人这伤得不轻……若不然,程某陪着督主大人走一趟太医院?” 程肃正一本正经说,模样极是真诚。司九宴满目清冷,如同将这整个寒冬的冷,都披在了身上。 “不必。这点伤,本督还不放在心上。程大人若无事,本督这就回府了。” 司九宴话冷,人冷,拂袖转身的时候,气场更冷。 等他走了,程肃正这才打个哆嗦,抿紧了唇,又快步跟上。 出了宫门,看身后无人跟着,叫马车快一些,追过去:“督主再请留步,程某与督主做个交易,不知督主可有意?” 司九宴如一张弓,弓弦拉满,箭意逼人。 只消微微一个松手,便会逼人性命。 程肃正不敢再近前,只在马车里钻出脑袋,小声又快速说道:“督主,程某知督主心中不甘,长公主再嫁回谢府一事,不若我们坐下来,好好商个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