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皇后皇陵下葬那日,司九宴醒了过来。 大病一场,似乎都烧傻了,脑子有点不大清醒。 身边几人都急得很,连忙去看长鱼静,请他赶紧救人。 长鱼静骂骂咧咧:“我早就说过,阿宴他迟早毁在女人身上,你看,被我说中了没有?” 萧一急了:“国师,这都啥时候了,咱能别说风凉话了吗?” 外面起着风,飘着雪,寒风呼啸,大地冰封。 下了七天的雪,就算雪势不大,可时间过长。 时间一长,地上就有积雪,雪一直下,就越积越厚,到了现在,小半腿深了。 褚白顶风冒雪的回来,胡子拉碴,衣服褴褛,抢进府门的时候,还差点被门口的黑鹰卫一剑扫出去,不过听到他一声怒,黑鹰卫吓了一跳,这才赶紧把路让开。 褚白回归,脸色难看得很:“江宁陈家来人了。督主于冷宫逼死陈皇后一事,已经传遍整个天下,怕是这以后……入府的刺客也会多起来。” 鲁川看着他这样子,忍不住皱了眉,低声说道:“这事我们都知道了,你还是赶紧去梳洗一下吧!” 脏得都腌入味了,大冬天的,酸味冲天,可想而知,这一路上受了多大的罪。 再者,鲁川现在的位子,可是取褚白而代之的,鲁川老实人,他不想把位子还给褚白,还是赶紧先打发走。 “没吧,不臭啊,你什么鼻子,我都闻不到。”褚白向后退步,抬手闻自己,也或许是他鼻子不好使,是真没有闻到什么味。 司九宴坐起在床上,目光清而冷的看着他,大病一场,身子骨又虚了不少,可那满身的气场,丝毫未减:“出去!” 他清醒了,自然也闻到了臭。 门开着,外面冷风冲进来,裹着褚白身上的味道,直往他鼻孔里钻,他握了拳,目光沉沉,情绪看起来并不好。 “督主!” “督主!” 身边几名护卫见他醒来,顿时眼泪汪汪扑过来,争相跪地,仿佛心中的神明终于又活了,他们又有了主心骨。 萧一声音哽咽:“督主,您已经昏睡七日了。” 七日? 这么久吗? 司九宴沉默着,掐指算了算,往外看去:“下雪了,外面什么动静?” 萧一几人没注意听,刚刚都担忧督主了,谁管外面什么事。 这会儿,谭焘说出去看看,褚白将走未走,到门口又忍不住返身回来,扒着门框说:“督主,今日陈皇后下葬,外面是哀乐的声响。” 大元皇后薨逝,举国送葬。 京城所有的街道,百姓茹素,跪于街头,不闻婴啼,不闻异响,凡有不从者……以血谢罪。 杀。 皇后灵车缓缓驶过长街,太子扶灵,众皇子随行,最让人意外的是,楚曦宁竟是身着一袭红衣,赤足于马上。 一步一行,引亡灵! 大元百姓震惊:就是普通百姓家,有人过世,也绝不会有人穿红衣引灵,这简直就是大不敬!这是要让皇后死了变成鬼,也要回来报仇么?更何况,还是个女子来引灵?女子引灵,这也是开头劈地头一糟!这怕真是,要出大事了啊! 太子到底是活了下来,太医院去了人救治,但医术不大好,人是救活了,腿瘸了一条。 按照当朝律法:身怀残病者,不可即太子位。 楚铮知道,自己承继天下的愿望,彻底毁了。 父皇,终是弃了他! 可今日送母后入皇陵,楚铮拖着一条伤腿,也要扶灵。 他要让天下人看看,就算是他残了,废了,他心中孝义永远都不变。 “这,怎么会这样?皇家是要变天了吗?太子残了,长公主看起来也有点像是疯了……皇后也死了,陈氏家族,是不是也要败了?” 百姓悄声议论,身边友人狠狠出一身冷汗,连忙道:“不想要脑袋了,胆敢妄议国事?” 两人连忙又板正着身子跪好。 余光及处,瞧到这条街上最惹不起的督司府,忽然敞开了大门。 两队黑鹰卫,从门内快步涌出,人人皆是一身黑衣,无声无息,又如同两股黑色潮流,奔向两侧。 刚一出现,把就人吓得呼吸都停顿一瞬。 载着陈皇后灵柩的马车,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不同以往的气场,马匹打着响鼻,不肯往前走。 马背上的红衣少女,木然回头望。 她散发,冷眸,淡唇,赤足。 红衣咄咄,却不逼人,反而有种开尽荼蘼的美,是鲜花开到极艳处,又突然被雷霆击落的绝然。 她转头,向着这方看过来,目中精芒逼人,手中缰绳握紧! 她像是在等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等。 “咳,皇,皇姐……母后尸骨未寒,不可生事。” 楚铮嘶哑着嗓子提醒。 他一身傲骨似是散了,以后的君王之路再与无关,他活着还不如死了。 余下六名皇子,心中皆在窃喜,但这个时候都不出声,静观其变。 “好。” 楚曦宁应一声,视线从督司府门口收回,正要继续行进,两侧宦官也马上洒出了引路的白色纸钱。 倏然间,两侧黑鹰卫齐齐抱拳,行礼,无声的恭请督主出场。 这是楚曦宁第一次见他穿白衣。 一身素服,极致的白。 而他身子似是不适,身上的白,映着脸上的白,有种弱柳扶风的虚弱,是翩翩君子,身怀文才,又眉目傲然;更是世家公子,哪怕病弱,一身气度也无人能及。 萧一跟谭焘一左一右护着,他身体站得笔直,目光淡淡,没有任何表情,却是看向她,目光相接的瞬间,又一触即分。 司九宴撩袍跪地:“恭送皇后!” 他来了,送她的亲人最后一程。 人死万事消,他亲手逼死了陈皇后,但并不防碍在皇后死后,他再来送一程。 只看阿宁的面子,也是为了,再多看阿宁一眼。 这世上,命数都有定,多看一眼,以后就会少一眼。 “司九宴。” 楚曦宁不通武功,可她此刻手中握着剑,像是战场归来的红衣女将軍,墨发,赤足,红衣,淡唇……一切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她变了,他也变了。 两人从最最亲密的关系,变成如今的生死仇人。 “你杀我母后,本宫会记得。” 长剑划过衣袍,衣袂随着寒风起,又随着寒风落,“司九宴,你且等着!” 割袍,断义。 黑鹰卫众人尽数下跪,送皇后。 马车再起,驶向皇陵,长鱼静最先起身,嘀咕道:“搞这么大阵仗,快吓死小爷了。赶紧的,扶你们督主起身,你们是想冻死他吗?” 地上凉,司九宴刚醒,身子骨不好。 萧一连忙扶自家督主起身,司九宴摆手推开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却在站稳的一瞬间,仰天一口鲜血喷出。 直挺挺的身体,轰然倒下。 红的血,白的雪,纠缠,不休,最终混为一体,分不出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