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不相识，或许没什么比这样的重逢更让人难过的了。 　　 穆九倾起先只觉如晴天霹雳，但是见他身手一切照旧，反而就放心了许多。 　　 至少，他的身体还是健康的。 　　 她很快冷静了下来，看向魏宸淞，“无论你是谁，至少我不会是你的敌人。你和我一样是中原人吧？有没有见过一个少年？他和你唇角生得有几分相似。” 　　 她说的自然是龚程，果然见魏宸淞的神情犹疑了片刻，随后有些疑惑地看着穆九倾，“你是说，那个被我绑在床上的大丰士兵？” 　　 穆九倾忍不住有些奇怪，一来她很想知道魏宸淞是怎么把人绑到床上去的，二来龚程又是怎么露馅的。 　　 正思索着，又听魏宸淞轻描淡写道， 　　 “他和那个北蛮士兵起了冲突，在老鬼回来之前，我不能放开这两人。” 　　 听语气，他倒是很听那个所谓“老鬼”的话。 　　 穆九倾眨了眨眼，“老鬼？你是说那个医圣伯伯？” 　　 魏宸淞没有回答，只是点了一下头应过。 　　 穆九倾听穆初阳说过，这鬼僧医圣有个习惯，但凡治了人，就必须活蹦乱跳生龙活虎地从他这里离开，免得砸了他的招牌。 　　 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不准有人在他的院子里械斗。 　　 因而穆九倾大大方方伸出一只手来，洁白皓腕明晃晃地露在月色下，有几分令人心旌摇曳的熟悉感。 　　 魏宸淞看着她，神情有些怔忡，隐约间有一丝不知所措。 　　 穆九倾不觉偷笑，看来是没了记忆，人也变得纯情了几分， 　　 难怪话本子里那些欺男霸女的乡绅恶霸最喜欢调戏那些柔弱无依的民女。 　　 魏宸淞这天人之姿，隐约间让她觉得有点我见犹怜。 　　 “有劳，我也是来求医问药的，求医圣伯伯给我开一附安胎药。你看成是不成？” 　　 魏宸淞如今不认得她，看情形又纯情得紧，只怕是会守着那些男女授受不亲的教条，要避嫌了。 　　 果然，他盯着她看了一眼，从衣襟里掏出一方帕子，垫在穆九倾的手腕上，随后用手指点在了她的手腕上。 　　 穆九倾只见魏宸淞的脸以一种很快的速度沉了下去。 　　 “你的身孕……” 　　 原想着这女人方才和自己打得有来有往，已经必然是个了不起的高手，没想到竟还是孕中的柔弱女子。 　　 他怔了顷刻，随后低头轻语，“你这个孩子，约莫有些……” 　　 “保不住是吗？无妨。”穆九倾的语气淡了淡，她垂眸，眼睫毛眨了眨，声音有些低落。 　　 “这个结局我早就知道了。” 　　 很多事情她一开始就知道是注定的。 　　 真要说有什么令她伤感的，是孩子的父亲就在自己面前，却因不知情，而这般淡漠冷静地说出这个孩子留不住的事实。 　　 穆九倾轻轻地咬了咬牙，克制着心头千丝万缕的种种心情。 　　 她有些累了，一直以来，她只想着要再见魏宸淞一面，可是如今见了面，形同陌路，那么对她而言，这个男人还是那个魏宸淞吗？ 　　 她不贪恋他给予的荣华富贵，他可以不是九千岁，但他不记得那些共同经历的过往，对她的希冀、苦痛、种种一切都可以视而不见，那么他究竟是谁？是不是自己心里的那个人？ 　　 她拼尽一切走到这里，虽不是为了见他，可到头来，她最想念的人，终究已经不再记得自己。 　　 那种心里彻底空落落的感觉让她一阵天旋地转。 　　 她咬着牙，忍着头晕目眩的感觉去扶桌子想要坐下来，但尚未迈开步子，身下一软，已经被魏宸淞打横抱了起来。 　　 她盯着魏宸淞，想问他做什么，却从对方眼底读到了同样的困惑。 　　 仿佛一切只是本能。 　　 就在此时，穆九倾闻到了一阵混着药草香气、酒气的味道靠近了半山腰，还听见了一阵极为不讲究韵律的难听哼唱。 　　 不知是哪里来的一个糟老头子，哼着不知名的山头民谣小曲，偏偏他生了一副破锣嗓子，哼唱的时候不知道是因为醉了还是怎的，没有一个音节是在调子上的。 　　 穆九倾甚至来不及感慨一句“这老头子不会是当今世上鼎鼎大名的鬼僧医圣吧？”，就看见接下来的发生的一切以极为诡异的方式呈现在了眼前。 　　 一个白胡子老头一边哼着调子，间或打了几个或长或短的饱嗝，穿得一身邋遢，颇有一股酒足饭饱的意思，踉踉跄跄推开了小院子的门，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他醉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却还能远远看见魏宸淞就振臂高呼起来， 　　 “干儿子！你老子我回来了！” 　　 穆九倾扶额，“这是你……干爹？” 　　 魏宸淞是九千岁，当他的干爹…… 　　 这鬼僧医圣难不成也要当皇帝么？ 　　 穆初阳那么稳重内敛的性子，他的师父怎么会是这么个不靠谱的老伯伯？ 　　 白胡子老头一路走来，摇摇晃晃，手里提拉着酒葫芦也是跟着泼泼洒洒，推开院门，他第一件事就是仰头又要喝酒。 　　 结果酒葫芦想来是早被他一路上晃荡空了，他向后仰头仰得把葫芦倒个底朝天，但就是一滴酒也没有了。 　　 并且，他因为没有靠住后面的篱笆，于是非常情理之中地四丫八叉摔在了地上。 　　 酒葫芦沿着山坡滚落，发出清脆的声响。 　　 老头子急了，酒也醒了，于是朝着魏宸淞大发了一通脾气，“还不快去捡！那是老夫我的命根子啊！” 　　 惊掉穆九倾下巴的事情发生了。 　　 魏宸淞把她扶到院子里的桌边坐好，随后就真的听话，施展轻功去追那酒葫芦了。 　　 他再快，哪有那葫芦顺流而下滚得快？ 　　 穆九倾就见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原想着要去追，却是眼前的老头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笑嘻嘻看着自己，“你就是穆九倾吧？大丰真是举国上下没有男人了，派你一个女娃娃来打仗？” 　　 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眼底闪着精明的光。 　　 穆九倾看了老头子一眼，甜甜一笑，“晚辈见过鬼僧医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