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天边才泛起鱼肚白，蒙蒙亮的天空被浓厚的矿灰层层遮住，地上简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苦力上矿山，照例先去官差那里登记，领取他们这一天的水和食物。 　　 一个中年男人捏着那吝啬的一小袋水，仰头一口就灌下大半，粗鲁地一抹嘴后，用胳膊肘撞旁边的人。 　　 “哎，你说，他们种田的也要吃这么多灰吗？” 　　 挖矿不是一天两天，他们都知道，空气中漂浮的东西、矿洞深处那些会泛起奇怪光泽的东西，都对身体不好。 　　 若长时间接触且不做任何措施，不用多久人就会病倒，严重的话，还有可能丢命。 　　 他们大多数人已经认命，以前压根不去想外面的世界，只是埋头挖石头，日子也就一天天往下过。 　　 直到昨天听到闹事的人说，山下的人种地已经种得越来越好，他们现在种地集体化，大家互相帮扶，还有专门的人进行技术上的指导，再加上一些特殊的设计，要干的活也比以前轻松许多。 　　 据说他们现在种地可以不考虑温度的影响，产量也特别高，交完赋税后还能留下大批粮食，每天都能吃上饱饭。 　　 挖挖泥巴，浇浇水，就能过上不愁温饱的生活。 　　 男人放下笨重的矿镐，扯扯领口，感受着矿山上的风裹挟着难闻的气味和大量灰尘迎面扑来。 　　 “他们能吃什么灰，稻子收太多，去壳不小心吃的稻灰吗？” 　　 旁边的人正把自制的头巾裹在脸上，脸色同样难看，“都是流放过来的，凭什么那些人就可以过上好日子？” 　　 这俩人是关心不错的兄弟，他们原本只是自己私下抱怨，却不想附近听到的人也毫不犹豫跟着出声。 　　 “就是啊！我们这边什么措施都没有，也没人帮忙，每天累死累活还吃不上饭！” 　　 另一边的人也帮腔：“还说什么县令是好的，要我看，就是只对山下种地的那群人好！” 　　 “矿区哪把我们当人！” 　　 聚集起来的人越来越多，埋怨的声音也更大，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又辛苦又委屈。 　　 “我们又不要当地主，我们只是也想过上轻松一点的生活！我们只是不想哪天就暴毙在矿山上！” 　　 “说的对！我们也要去种地！” 　　 “不是说开垦荒山弄出特别多没人种的地吗？为什么不能分出来一点！” 　　 呼喊声渐渐凝聚成同样的频率，所有人都站直身体，用他们的行动来表达决心，用罢工来换取权益。 　　 这一次不需要任何人刻意组织，他们自己就是野心的一部分。 　　 消息传达的时候，沈星然还在和萧秉文琢磨脚下的田抛苗要不要密集一点。 　　 “把苗种那些人脸上得了！” 　　 沈星然没忍住，黑着脸骂了一句，但还是动作熟练地快速起身擦脚穿鞋，“那个什么的马哥的几个余党不是都关起来了吗？怎么还有人闹事？” 　　 “好像不是有刺头挑事。”传话人不停擦汗，“是民众自发的，他们想下山种地。” 　　 “啊？” 　　 “先去看看吧。”萧秉文收拾自己的动作比他还快，已经在往矿区走，“不管情况如何，先谈判表诚意，不能失民心才是最重要的。” 　　 他们脚程快，也只看到一群矿工站在一起，举着手里的镐子抗议，顾不上随时会飘进气管的灰尘，扯着嗓子嘶吼：“我们要种地！我们要下山！给我们地！” 　　 “我们也要吃饱饭！” 　　 与此同时，被他们所嫉妒着的人也很焦灼。 　　 传话人依旧先去村庄再去荒山，到半山腰找到能说上话的二夫人，同她也说明情况。 　　 这几乎已经是人们的共识，二夫人在农民心中比沈大人要更重要。 　　 “什么叫罢工？他们想要什么？” 　　 罢工停学，林锦云上辈子都只在资料上看过，无助又绝望的底层人会用这样的方式让上层人看到他们的意愿，用自己来搏说话的资格。 　　 “地。”传话人为难地看着林锦云，“二夫人，我听见有几个人说，反正荒山上有这么大的地界，还要担心山下的农民忙不过来，不如分一部分让给他们来种。” 　　 “啥？！” 　　 林锦云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的人先吵吵嚷嚷地起身，毫不犹豫拒绝，“那可不行！怎么能让他们也来种地！” 　　 “谁种地！”一个手上还抓着一把秧苗的婶子提着自己的裤腿，踩着泥水几步跑过来，“要让他们来分我们的地？” 　　 老嫂子嗓音洪亮，这么一句喊出去，周围一圈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原本就觉得自己种的地还不够分，还要交给朝廷那么多，要让帮忙出技术的人拿走一些——落到他们自己肚子里才几口粮食！ 　　 挨过饿的人会格外觉得粮食可贵，谁也不愿意让自己少吃一口。 　　 不然他们一开始也不会争地争得吵起来。 　　 在一个村子里朝夕相处的人之间尚且相互争斗，他们怎么可能会愿意让给那些毫不相关的人？ 　　 “二夫人，那可不行啊！” 　　 比林锦云大不上多少的妇人抓住林锦云的手，相近的年纪，她浮现皱纹的脸上甚至有皲裂的痕迹，一双浑浊的眼里满是哀求，“到今年过年咱们家都没能吃上几口饱饭……” 　　 “嫂子你先别急。”林锦云腾出一只手拍着妇人后背，耐着性子安抚，“沈大人不是已经出面了吗？他一定会找到一个能平衡两边的解决办法。还有我呢，我能保证地里的产量，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大家过上之前那种吃不上饭的生活。” 　　 人群只是稍微安静几秒，没等到她继续说，就又爆发出一阵剧烈的不满，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 　　 “你们之前可不是这么承诺的！大家都等着这批收成过日子！” 　　 “第一批粮食还没出来，就要把我们的地瓜分给别人？这可是我们范围内的荒山！” 　　 他们凝聚力极强，一如之前对抗衙役的时候，只要触碰到他们的利益，他们就会一致对外，态度坚决：“我们绝对不接受矿山上的人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