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宵夜
尽管陆怀没有明说。 但杏儿还是苦口婆心地劝说,“美人,等会儿过去,不妨给陛下带一碗您亲自熬煮的羹汤吧。陛下时常伏案至夜深,若是见了您的这份心意……哪有不被打动的?” 能和上级拉近关系,自然是好。尚芙蕖神色却有些犹豫。 “那我问你,陛下挑嘴吗?” 她只会吃不会做,做饭手艺就和那赌石一样,成品全看运气。 别到时候讨好没成,反而拉低好感了。 “陛下怎么会挑嘴呢。” 像是听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问题,杏儿奇怪看她一眼,“君王克制私欲,喜好不能为他人所知。” ……难怪天天跑她这里等饭。 这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想到这段时间以来,陆怀和她面对面用膳是最先下筷的几道菜。尚芙蕖招手,示意杏儿凑近些。 “既然这样,你拿串钱让她们做一碟绿豆糕送过来吧。” 她怕自己做的,会把陆怀吃出毛病。 东厨材料齐全,绿豆糕又不是什么工序复杂的点心。东西很快交到她手上,那些人还体贴地挑了只精致的檀木食盒。 夏夜闷热,甬道两侧花团锦簇,偶有虫鸣声窸窸窣窣。尚芙蕖穿着一袭简单衣裙,鬓发微松。清楚自己是过去读书的,也就没了打扮的心情。 皇帝书房和她所住的宫殿,隔着一大段距离。她走的急,后背出了层薄汗,纱衣轻轻贴在身上。 取出帕子轻拭,尚芙蕖心底不由感慨,皇帝为了饭食自由也是拼了,这么远的路还天天赶来。 远远便能望见殿内朦胧的灯火光亮,透过窗纱,一道婷婷袅袅的身影映在其上。 那女子精心打扮过,广袖如云,裙摆摇曳。手中似乎也提了样东西。此刻拧着细腰,正站在那里说些什么。 尚芙蕖有些尴尬。 脚步顿在那儿,一下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进吧,天子有令在前。 进吧,这搅人好事也得遭怪罪。 她这厢还在犹豫,里间门却骤然哐当一下被推开。两名身形魁梧的侍卫,拎小鸡仔似地押着那名美人出来了。 直挺挺站着的尚芙蕖,一时躲闪不及,视线恰巧与门里人相对。 他坐在案前,手中朱笔悬停,目中冷淡尚未褪去。那身玄色朝服还没来得及换,袖口收入束腕,带出一丝少年气。 金线绣的五爪真龙栩栩如生,随大片灯影从肩处一路盘旋至衣摆。一豆灯火正好点在大睁的威严龙目上,恍然看去,便像是活过来一样。 许是她面上呆滞,被看出所想,对方微蹙起眉。 “还杵着做什么?” “来了、来了……” 尚芙蕖赶忙提起裙摆入内,她个子高挑,跨进门槛时也看清那女子面容。精致艳丽的妆容已经花了,幽幽绕绕的脂粉香气间,泪痕尤为清晰。 是陈采女。 被撞见狼狈模样,她眼底浮闪着怨愤。 大辰民间选美,这么多年过去,开始逐渐变味。她们这批新入宫的嫔妃,看似只是照例挑选姿容出众,面相富贵者。实际上豪富商贾的傅容华,州郡推荐的梁美人、京兆出身的董美人…… 包括尚芙蕖在内,也有个书画得名的爹。 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她和陈采女两个还是垫了底。 殿内灯火通明。 那堆撂得高高的奏书,看着就让人头疼。尚芙蕖一面腹诽皇帝和骡子没差,一面自觉上前,挽袖磨墨。 案前明灯微晃,少女窈窕的身影投落,那袭纱衣一经光亮烟雾般影影绰绰笼着,宛如一朵盛绽的清水芙蓉。 陆怀几乎一抬眼就能看见。 眉心微动,转过视线,映入眼帘的却是雪色的纤腕……适才陈采女过来,他只顾从那些啰嗦废话里捕捉蛛丝马迹,没注意到这灯火竟是这般…… 手上动作一顿,正在研墨的尚芙蕖第一时间注意到。不等她判断出具体情况,就听到少年略低的嗓音。 “不用忙了,你去看书吧。” 说这话时,他头也不抬。 尚芙蕖只当他是不习惯女子近身侍候,被扰了心神。食盒被轻轻往前推去,她后退一步道。 “陛下,先用些糕点歇息下吧。” 这本来是句客套话,原以为会被拒绝。不料对方真的伸过来手,侧着笔杆一挑,食盒盖子便被打开。 那碟被印成小巧花样的清甜绿豆糕出现在眼前,陆怀眸色明显松下几分。 尚芙蕖暗舒一口气,知道这份宵夜自己是送对了。 就他这种拿自己当骡子使的。不说其他,心弦一定紧绷着。 甜食能缓解压力。 让人心情变好。 夜色渐深,四周静谧。尚芙蕖又看了半个时辰的书,思绪渐渐散开,被书架旁侧挂着的东西吸引去注意力。 那是一张羊皮制的舆图。 看起来时间不短了,又旧又皱。不少地方甚至有开裂的痕迹,地脉般蜿蜒曲折,直到那块被人摩挲发白的关外之地…… 大辰富饶。 但近年来,频频的内部争斗大伤元气,又有天灾人祸不间断。陆怀登基并不是什么好时候,相反是接了他爹的烫手山芋。 “累了?” 察觉到她的出神,少年转过视线。他尚未及冠,所以只将长发高束成马尾。尖尖的发尾顺着脊背垂落,新嫩柳叶般,看起来凌厉又柔软。 “不是。” 尚芙蕖摇头,清楚有些问题暂时不是自己能问的,因此随意找了个话,“臣妾只是在想,今晚在哪歇息?” 话题转移的相当成功。 对方当即陷入沉思。 这么晚了,总不能叫她叫回去。但宫中没有准备给嫔妃的步舆,让她坐自己的,又不合规矩。 “朕让人搬一床新被褥,你今晚就先留下来在侧榻歇息。” “谢陛下。” 皇帝的燕寝自然不是她的菡萏轩能比的。博山炉熏着淡淡的旃檀,内侍送来的锦锻薄被触手凉滑。 尚芙蕖不太习惯,克制住翻身的想法。紧闭双眼,催促自己快点入睡。 意识渐渐模糊之际,低垂的祎帐后蓦地晃出一道人影。 心头一惊。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从后背绕过,稳稳托住险些栽倒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