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一夜白头
章云征虽供职于翰林院,却没有住翰林院的官舍。 在他及第之时,皇帝就赏了他一座四合院。 那便是他如今的住宅。 章云征曾跟霍芸书说起过这座宅子,就在离皇宫几条街的地方。 霍芸书没有办法进宫,就去这处四合院等他。 这里大门紧闭,悄无声息。 皇帝亲题的“状元及第”四字匾,就高悬于门楣之上。 黑底金字,素雅庄重。 三进三出的宅子,只有章云征一个人住,连个丫鬟家丁都没有。 霍芸书只好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一直等到了天黑。 章云征像往常一样,从翰林院出来,往四合院走。 转过街角,他一眼就注意到自己的院子门前有一个年轻的姑娘。 他心中迟疑。走近一看,他才认出了对方。 “姐姐?” 霍芸书托着下巴,等得昏昏欲睡。 听见章云征的声音,她猛地一激灵,抬起头来。 “云征,你终于回来了。” 她站起来,笑了笑,笑容有几分牵强。 章云征四处看了一看,才带着她进了府。 “姐姐,你等了多久了?云征回来迟了,心中实在歉疚。” “没等多久。是我冒昧上门,不怪你。”霍芸书笑。 “可是出了什么事?”他问。 霍芸书便把心中的担忧告诉了他。 “云征,你可有听见什么风声?延均怎会被皇帝禁足了呢?” 章云征想了一想,摇了下头,“我也不知实情。明日,我就去宫里打听。不过,我倒是听说,前几天,有个女子来宫里闹事,好像跟九皇子有关系。” 霍芸书思忖片刻,实在琢磨不出缘由,便托付章云征一定要打听清楚。 “姐姐,放心吧。”章云征微笑着,语气坚定。 霍芸书心里有再多的牵扰,也不敢久留,匆匆告了辞,回去了。 第二日,章云征就去了重华殿。 重华殿院门紧闭,有两个侍卫把守在门外。 章云征一过去,立刻被他们拦下了。 “章大人,皇帝有令。九皇子在闭门休养,旁人若无要事,不应随便踏足重华殿。” 这句话,已经留了几分周旋的余地。 章云征便故作严肃地说了些听来仿佛格外要紧的正事,并补上了一句,“我进去与九皇子商量一下便出来,绝不久留。烦请二位通融通融。尽早商量了结果,我好回去禀报拟旨。” 两位侍卫对视了一眼,犹豫了下,便不约而同地往两旁站,给他让出了路。 “章大人请。” 章云征点点头,进了重华殿。 陆延均已经被禁足了几日。 这几日,只有阿和跟他说过话。 皇帝因为姚莺莺的话,怀疑陆延均去过万花楼而大发雷霆。 纵使陆延均依旧保持着理智,头头是道地反驳了所有质疑,并有理有据地将实情分析给了皇帝听,但皇帝认为,无风不起浪。 皇帝一向厌恶皇子跟嫖赌一事沾上边。当得知他最喜爱的儿子陆延均竟然与这样的女子扯上关系,即使他很愿意相信陆延均的正直与清白,却也不得不狠下心来宣布禁足。 此举,一是为了表明他公正的态度,二是为了让陆延均避避风头。 皇帝都处置了,旁人也没有什么议论的余地了。 所以,陆延均也并没有因此怪罪自己的父皇。 既然父皇让他禁足,他便安安心心地在重华殿里待着。 难得有了空闲,他能摆脱琐碎俗事,在屋中修养身心也不错。 他正在房中练字,忽然听见院外响起了数日未闻的脚步声。 陆延均心中生疑,放下了毛笔,站起身来。 章云征已走到了门边,停住,轻敲了两下门。 “请进。”陆延均道。 章云征推门而入,作了个揖,“见过九皇子。” 陆延均很惊喜,“不必多礼。你怎么来了?门外的侍卫也肯放你?” “那两个侍卫好说话。更何况,大家也都心知肚明,皇帝即使禁足了你,对你依旧是偏爱的。” 陆延均笑了笑,请他进来。 “我这次来,是受家姐的嘱托。她很担心你,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让皇帝如此动怒?” “芸书?芸书如何听说我的事?” “我也不知道。为了托我打听,家姐在我的宅子门口候了一天。” 陆延均沉默了下。 是他无能,让芸书这样为他担心。 他带着章云征在桌边坐下,倒上了茶,一五一十地说了事情的经过。 “我不知那姚姑娘为何要污蔑我。我从来没有去过那万花楼。” 章云征忖量了下,忽而斩钉截铁道,“像她这样的女子,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受利益驱使。一定有什么人指使她这么说。” “那有什么人,非要指使她这样害我?”陆延均百思不得其解。 章云征没说话。 他也没有头绪。 陆延均虽然风头很盛,在京中无人不知皇帝对他的喜爱,但为人真诚、知礼明德,不像是容易与人结仇的人。 除非…… “不是你的仇人,就是与你有利益纠葛的人。”章云征开口,语气冷静。 这句话,一针见血。 陆延均好似顿时恍然大悟。 他怔了一怔,随即笑了。 “父皇喜欢你,看来也是有缘由的。不愧是芸书的弟弟。” 章云征总是这样敏锐。 “所以,你想到是谁了吗?” 陆延均冷静下来一琢磨。 那或许……只有可能是太子了。 毕竟,就在姚莺莺来闹事之前,他刚跟父皇表明了心意。 斟酌半晌,他才道,“是谁,也不要紧了。我在这里,也挺好的。只是要烦请你帮我转告芸书,不必担心。若她有什么事,送封信来便是。我会让祝福每日都去找她。” “明白。” 离开重华殿,章云征便特意去找霍芸书说了这件事。 他不想被郑家其他人注意,便翻过了那种着一排梅树的院墙,来到了霍芸书的窗前。 霍芸书的书桌正对着窗。 一抬眼,看见章云征站在窗口,她又惊又喜。 “怎么从这儿来了?” 章云征笑了笑,“懒得走正门。” 霍芸书有些哭笑不得,连忙请他进屋。 做了官的人了,竟还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翻起墙来。 章云征推说不进了。 他站在窗外,转达了陆延均的话,而后又补充道,“姐姐不必担心。我会照应他的。” 霍芸书笑了。 弟弟而今也能独当一面了。 “辛苦你了。” “姐姐怎说这样的话。” 章云征说完话,又重新翻墙走了。 霍芸书和凌兰站在窗前望着他的背影,脸上都不自觉地浮起笑意。 “这个少爷呀,身手还是那样矫健。”凌兰说。 “他倒是没怎么变的。”霍芸书也说。 而那姚莺莺完成了陆毓时交代的任务,准备美滋滋地带着银两南下。 临走前,她决定去何府探望探望。 姚莺莺虽然不喜欢何夫人,但对她的突然离世还是难免觉得惋惜。 何府门口,尽是冷寂。 挽联与灯笼织起了一片凄怆的白色世界。 一向紧闭的大门也半敞着。姚莺莺便直接迈步进去。 何府里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 安静好像连草木摇曳摩挲的动静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随处都可以看得见白色与黄色的纸屑。 原本清幽雅致、颇有江南风韵的园林,竟染上了一层无以言说的惨淡色彩。 一个夫人去世,怎么整座何府,像失了主心骨一般,仿佛随时随地就要散架? 姚莺莺在院中转了许久,才终于见到了一个人影。 一个年轻男子,在正院当中负手而立,仰头望着屋门紧闭的堂屋。 她忙奔过去,对着他的背影喊道,“哎!” 那个男子回头。 一双疲倦的双眼淡淡地扫向了她的面庞。 姚莺莺立刻认出,那是何长昱。 但是,她不由得错愕得愣了下。 短短一段时间不见,何长昱竟苍老了不少。 白发丛生,胡子拉碴,面庞发青,满眼血丝,神色恹恹。 在看见姚莺莺的那一瞬间,何长昱无神的双眼里竟掠过几分冷峻。 姚莺莺被这样的冰冷吓到了。 她感觉对方对自己有敌意。 “长昱,节哀顺变。我今天过来,只是想看看你们。” 说着,她双手递上自己带来的礼物。 一盒精致的糕点,是京中的老字号做的。 何长昱冷笑一声。 “你打算用一盒糕点,赔我一个家吗?” 姚莺莺愣了愣。 她是好心好意前来探望,怎么反倒被人责怪了? “大少爷,我理解你的丧母之痛。但你难道要把这件事怪到我的头上吗?” “若不是你,我父亲怎么会走?我母亲怎么会气得生病?姚莺莺,你是看不得我们家好过,是吗?” 何长昱的怒吼,如一柄剑长驱直入,迅速地穿过了萧条了数日的何府。 压抑了太久,他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姚莺莺没有明白他的话。 在她的再三追问下,何长昱终于向她道清了来龙去脉。 姚莺莺愣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当初只不过是想给何夫人找点不痛快。 但如今,这点所谓的“不痛快”,竟要了何夫人的命。 她扶着椅背,怔怔地坐了下来,目光呆滞。 “父亲不知所踪,母亲撒手人寰。不过一天的时间,整个何府天翻地覆。所有的担子,都落到了我一个人的身上。姚莺莺,这都是拜你所赐。我知道你是我的生母,血浓于水。但现在,你是我这辈子最不想看见的人。我希望你离开何府,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在我面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