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眠脑子瞬间空白,只觉眼前一黑,一只手捂住胸口,胃里翻江倒海。 凤城省妇幼,母亲生产丧命于此。 当年,得知母亲怀孕,林眠全身心抗拒。 怀上二胎的赵红,已经43周岁,属于医学意义上的高龄产妇。 林眠辗转打听,得到的答案,都是不建议再生。 存在多种风险指标,妊娠高血压、妊娠糖尿病、异位妊娠、退化性肌瘤甚至胎儿畸形。 得知这些,她不止一次苦劝母亲,甚至不惜以命相搏。 彼时,年少轻狂。 17岁的林眠,正值青春期,疯狂而不顾一切。 她右手握着一把水果刀,刀口向内,抵着颈下大动脉,企图以此劝阻母亲。 明明身体情况不允许,母亲为何非要坚持。 问林建设,他支支吾吾,然后轻描淡写甩出一句:养儿防老。 林眠哭笑不得。 后来,在和林建设的撕扯中,刀尖不慎划伤左臂。 缝了6针,留下一道4厘米的狰狞伤疤。 赵红去世后,林眠改了名字。 在伤痕处,纹了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谚语:Per aspera ad astra。 穿越逆境,抵达繁星,以此苦旅,以达天际。 失去母亲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林眠恨自己不够坚持。 她反复回想当日,那样疯狂的举动,像极了预见日后悲剧的救赎。 既然劝不动,就尽力而为。 林建设大厨工作比联合国还忙,她陪母亲产检,打怪升级,一关关往前闯。 生产前,林眠拉着赵红的手,开玩笑说这个孩子叫“有用”。 天生我材必有用。 正对仗人生得意须尽欢。 谁曾想,临了临了了,赵红居然死在手术台上。 尸检结果系剖宫产术后羊水栓塞死亡。 死亡原因无疑点。 母亲葬礼那天,凤城教育系统几乎全员到齐,省妇幼特派行政院长前来吊唁。 她听人说,当日负责接生的老专家,大病一场,仿佛是触景生情,没多久,老专家离开了工作多年的省妇幼。 工作后,她才了解到,当年的老专家,在凤城乃至全国妇产学科的地位,堪比“万婴之母”的林巧稚。 都说时间不会解决问题,它只是把原来无法想通的问题,变得不再重要。 然而,林眠始终无法释怀。 无法原谅林建设,和当初不够坚持的自己。 母亲去世,成了她心里的执念和痛苦。 — 林眠神色凄惶,傻傻呆愣原地。 张若愚从没见过这样的她,心里瞬间没了底,举着筷子手足无措。 “你,你别吓我啊!林眠!你别吓我!”张若愚丢下寿司盒,双手扳着她脸颊,大拇指一把摁上她人中猛掐。 刺痛感传来。 林眠回过神,定定看他:“你好好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若愚被吓得不轻,说话明显不如刚才放肆,吞吞吐吐道:“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 原本,他是想和堂哥打个信息差,谢逍越不让他多嘴,他越认定这里头有鬼。 林眠略定心神,她职业习惯,揪住他的语言漏洞,“那就说你清楚的。” 张若愚一愣:“我清楚的?让我想想啊。” 别看和林眠相识已久,却从没深入了解过她的家庭和过往。 他不明白谢逍的顾虑,更不清楚林眠内心的执念。 堂哥警告的“不要多嘴”,他单纯理解为,堂哥不想让林眠从自己嘴里得到这个消息。 我偏不。 少男怀春,嫉妒刺痛着他的心。 他巴不得林眠和谢逍分手,不择手段,处心积虑,费尽心机。 “我前几天去大伯家看奶奶,听说奶奶拿着你俩的结婚证看了好久,一个劲儿地说‘像’,我没在跟前儿,不知道什么意思。” “好像那天你老公也回去了,还特意和奶奶聊了一会,我没在跟前儿,不知道聊的什么。” “怎么,你老公,他没告诉你?”张若愚一口气说了一大车话。 故意强调的称呼,明晃晃的私心。 林眠视线从他脸上移开,转头望向窗外旖旎的南湖夜景。 一言不发。 张若愚瞥见她脸色不好看,眼帘一挑,也没多话。 反正他目的达到了。 疑心易生暗鬼。 别看领证了,但不熟。 只要他俩有隔阂,他就能趁虚而入。 张若愚起身,预备撤退,“不早了,我先回了哈。” 林眠回身看他。 张若愚笑嘻嘻怼脸上去,捞起她发丝把玩,暧昧道:“还是你想让我陪着你。” “滚滚滚滚滚,”林眠一把掀开他,盘腿坐直身子,“少没大没小!” 她心里烦。 那天,张若愚和谢逍的对话,透着古怪。 今天,张若愚一直强调他没在跟前,透着刻意。 “以前是省妇幼的妇产科主任”——多久以前? 揣摩出关窍,林眠抬眼预备问他。 只听走廊急促一声门响。 跑得倒快。 — 她缓了缓神。 掏出手机打开搜索引擎。 曾友兰,女,国内顶尖妇产科专家,享受国家特殊津贴。 万方国际医院妇产科名誉顾问,教授,主任医师,博士生导师。 …… 在一堆头衔和履历中,林眠瞅见一排熟悉的字眼: 1989年~2009年任职凤城省妇幼妇产科主任,同年7月,调任万方国际医院。 …… 林眠再次搜索。 当年特级教师二胎身故,掀起轩然大波,互联网一定有记载。 无数网页404弹窗。 突然。 一个老式的html页面,用小五号字配文了一则人物新闻。 《知名妇产科专家曾友兰谈产科第一“杀手”:羊水栓塞》 近乡情更怯。 她指尖颤抖,不敢点进去。 半晌。 林眠上滑呼出程序,摁灭手机,随意丢在一旁。 她侧趴在自己胳膊上。 答案呼之欲出。 — 翌日,清晨。 7点01分,闹钟准时响起,提醒她收能量。 林眠自梦中惊醒。 猛然一股刺痛,让她不禁眼角飙泪。 浑身僵硬,肩背酸疼,一时竟无法动弹。 自己居然在沙发上坐着睡了一夜。 挣扎着摁掉闹钟,抱膝怔怔出神片刻,直到身体没那么僵直,才去洗手间洗漱。 走出几步,心念一动,她又折回来。 捞起手机一看。 果然,好几条消息。 无一例外,全是谢逍昨晚发来的。 【今天继续加班,瀚海的人特别能喝,阿亮已经趴下了。(附带一张阿亮倒头大睡的照片)】 【酒局结束,已到酒店,明天应该可以回来。】 【你怎么睡在沙发?】 我怎么睡在沙发? 绕着豪宅走了一圈,终于,林眠在门廊拐角,看到一个摄像头。 目测视角刚好能尽揽客厅全貌。 林眠露出个习以为常的微笑。 她对摄像头没什么特别反应。 有钱人家里,只装一个监控的,估计都是少数。 趣可办公室到处是监控,还是音画同步的那种高科技狠活儿。 两相对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林眠又斜扫了一眼。 她本想回条消息给谢逍,又一想时间有点早,于是暂且作罢。 他既然能看到她睡在沙发,也一定能看到张若愚来吃饭。 关于曾友兰和母亲,她心里有了答案。 13年前的林尽欢,莽撞懵懂,势必会叫嚣着找老专家讨要说法; 然而,13年后的林眠,一个未育女青年,把羊水栓塞的相关知识倒背如流。 发病急,很凶险,争分夺秒,就像飞机事故,概率很低,但是死亡率很高。 她相信,老专家当年拼尽全力了。 一想到裴家奶奶可能是母亲当年的接生医生,林眠感慨不已。 果然,所有失去,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 接下来,就看谢总什么时候主动坦白了。 — 周四。 林眠一把方向切进南三环。 离匝道入口还有200米,车流汇成长龙,拥堵开始加剧。 今天早高峰堵得很诡异。 按说,这段路是最不可能拥挤的。 开发新区这片,属于凤城的富人区加旅游景区,几乎没有悲催的打工人。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林眠手握方向盘干着急,却无可奈何。 新图大厦楼下。 刚连上wifi,钉钉跳出来一个刺眼的黄色。 迟到20分钟。 电梯倒是相当顺畅,仿佛被她一人承包了。 — 推开大开间的地弹门。 才走出去几米远,林眠脚下一滞。 气氛不太对劲。 周围安静得百年难遇。 她低头看腕表,9点半,平常应该是正热闹的时候,今天怎么了? 林眠狐疑着,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她刚在大开间闪个身,所有人的目光“唰”地直视过来。 各个眉心紧蹙,不苟言笑。 Ada拼命朝她招手,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林眠不明所以,但凭借趋利避害的本能,她随意找了个空椅子,静静坐下。 下一秒。 “啪” 隔壁传来一声巨响。 好像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所有人面面相觑。 超低气压笼罩着大开间,如同西伯利亚的冷锋过境,开出遍地让人窒息的霜花。 “你们早干什么去了!!现在出事了来找我了!!” 总编暴怒的嘶吼,清晰传入每个人耳朵。 倏地。 总编办门响。 温慈拍案而起,五官狰狞地挤在一起,气急败坏冲出编辑部。 消防楼梯间回荡起超细高跟鞋的哒哒声。 林眠和Ada对望一眼,眼神问她:“怎么回事?” Ada使了个眼色,抬起手机:【时尚版封面出现重大失误。】 !! 好家伙。 林眠后背一凉,打了个冷颤。 趣可创刊三十年,这事闻所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