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鸟啼将南书燕唤醒。 刚下过雨,清晨的空气中少了夏日的闷热,显得十分清凉。 昨日从墓地回来,夏荷已经准备好热水,她沐浴完连头发都还没有熏干,便沉沉睡了。 她以为,昨日爹爹一定会入梦,哪里知道一晚无梦竟然睡得十分香甜。 兰若已经走了进来,看她醒着,便道:“姑娘还要躺会吗?” 南书燕望着窗外透进来的晨光,摇了摇头,“睡不着,起来了。” 兰若便将她要穿的衣裳拿了过来,“姑娘今日要出门吗?若是不出门可以到后园里走走,昨日我经过时看到荷塘里的荷花已经开了。” 忘记悲伤的最好方式便是忙碌起来,忘记一个人同样如此。 南书燕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要出去还是就在园子里。 洗漱完吃过早食,夏荷便进来道:“姑娘,启顺过来了,说有事要说。” “让他进来吧。”南书燕用茶水漱了口,坐在桌旁等着。 启顺很快便走了进来,以往他来这里都是帮老爷传话,这次他过来却是因为自己的事情。启顺迈进屋,心里便极其不是滋味,不由得又红了眼眶。 “姑娘,老爷走了,我”他穿着黑色的交领短衣,腰上系着白色的腰带,双眼泛红,整个人便显得有些无神。 他使劲吸了吸鼻子,用手擦了擦眼,“我前来听姑娘吩咐。” 南书燕面容平静温和,“你从小跟在爹爹身边,想必爹爹早已安排过你的去处。” 启顺抬起头来,神情哀伤,“老爷走之前,已经将身契给了我,又给了我一间铺子和两间房。按理说我不该再来叨扰姑娘。但我从小在老爷身边长大,早已把这里当成了我的家,姑娘,”他双目含泪,“我不想离开老爷,离开这个家。” “不想走便留下来。”南书燕道:“只要归家还在,便少不了你一碗饭吃。” 启顺放了心,含泪感激道:“多谢姑娘。” “虽然爹爹走了,但正房还是由你负责打理,月银也和原来一样。”南书燕道,“若以后有什么活计忙不过来,你又帮着做些。” 这就是念着老爷的情分,将他当闲人养着了。 启顺躬身道:“老爷走后正房的事也不多,要不然后罩房也一并交给我看着,每日也好为老爷和先夫人供奉香火。” 启顺走后,南书燕刚想起身去竹溪院,便见小柳氏带着兰香走了进来。 她一袭白衣,头上戴着一朵白色的绢花,脸上未施脂粉,看上去有一种秋日的枯寂,“安安,我估摸着你应该起来了,便过来看看。” 南书燕起身让座,小柳氏坐下,笑容有些寂寥,“我原本想去梅云观住些日子,但又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里,你祖母是明显要护着博文了,我想问问你的打算。” “二哥虽然没有承认什么,但我看他的样子,窑裂八成跟他有关。”南书燕望向天际,“我不知道若是爹爹还活着他会怎么处置,但我不想姑息。” “若是老爷在,定然会以归家大局为重,将这事瞒下来。”小柳氏微眯着眼,似乎又看到那人素来从容温和的模样。 “母亲呢,”南书燕望向她,“是赞同我还是赞同爹爹?” 小柳氏浅笑了笑,“你是你,老爷是老爷。如今老爷是什么想法并没有人知晓,但你有什么想法但凡告知我,我定然是赞同的。” 南书燕放在桌上的手指蜷了蜷,目光微凝,“爹爹是祖母的儿子,是二叔的兄长,也是二哥的大伯,但我却只是爹爹和母亲的女儿。 爹爹病重与这事有关,二哥脱不了干系。这件事我定然不会就这样算了,我要让祖母和二叔给个说法,让二哥受到应有的惩罚。” 小柳氏神色中略有些怅惘,“若是慧儿和承玉还在,你多少有个依傍,也不至于如此辛苦。” 南书燕顿了顿:“母亲,姐姐究竟去了哪里?” 从她回到归家,大家对姐姐的去处便讳莫如深。她也问过爹爹,但他一直避而不谈。 “慧儿被归家送给了别人家,从她送出归家那日起便跟归家再没有了关系。”小柳氏眼神有些飘忽,“归家能走到这一步,付出了许多许多,包括你的姐姐,也包括承玉。” 送了人?归家难道曾经穷得养不起一个孩子。需要将孩子送人。 “为什么要将姐姐送人,又送给了何人?”南书燕又问道。 小柳氏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开了口,“十三年前,归家烧制祭器时发生窑裂,当时圣上将归家几十口人全部抓了起来,其中还包括御窑的窑工。” 南书燕听说过此事,后来还是公孙丞相出面说情,圣上才放了归家众人,只是处死了一些窑工。 后来影青问世,归家才恢复了曾经的荣耀。 “听说当时得益于公孙丞相帮助,才让归家几十口人幸免于难。”南书燕唏嘘,天子一怒血流成河,御窑看着荣耀却也伴着凶险。 “公孙丞相确实帮助了归家。”小柳氏缓缓道:“但他也提出了一个要求,便是要慧儿以公孙旁支的身份入宫,从此慧儿便姓公孙,与归家再无干系。” 南书燕怔了怔,原来如此。 怪不得爹爹不愿告诉她姐姐去了哪里,估计在他心中对姐姐亦是心存亏欠和内疚的。 “慧儿容貌出众,聪颖过人。公孙丞相曾经见过她一面。”小柳氏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为了救归家,老爷和姐姐便忍痛将慧儿送给了公孙丞相。 后来,老爷和姐姐也曾暗暗打听过慧儿在宫中的情况,但皇宫深似海,又害怕公孙丞相知道怪罪,如何能打听到。” “难道娴妃便是自己的姐姐?”南书燕猜测。 “娴妃是公孙丞相嫡长女。”小柳氏道:“我听姐姐说,娴妃生德容公主亏了身子,公孙丞相为了帮她固宠这才让慧儿进了宫。伴君如伴虎,后宫更是阴私众多的地方,这么多年慧儿杳无音讯,说不定早已不在人世。” 南书燕抬头望向天空。 屋顶的飞檐将天空切割成长条形的一片,看不到远方,连头顶的天空也显得十分遥远。 “安安,”小柳氏柔声道:“做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你爹爹守着十二御窑尚且艰难,如今你掌管十二御窑,不知又会如何 安安,你怕吗?” 怕吗? 她刚到归家没多久的时候,爹爹也问过她同样的话,那时候因为有爹爹,她不怕。 如今爹爹离开了,她似乎并不曾有什么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