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还是如她记忆中的那般喜怒不形于色,明黄色的龙袍穿在他的身上,给人一种不容忽视的威压。 皇帝也静静地瞧着她,那眼神里透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 这些年来,他从未用这种眼神瞧过自己,他们之间从来都是相敬如宾。 都让她觉得他们之间不是夫妻,而是两个提线的木偶,不得不完成自己的使命而演绎着属于他们彼此不同的轨迹。 陈贵妃朝着男子露出一抹轻笑。 这是她抛弃了一切伪装,真心发自内心的笑容,虽然过了今天他们可能会成为仇人,那个男人可能会恨她,可是在那一刻还未到来之前,她仍旧是他的妻。 看着陈贵妃的笑容,皇帝好像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思绪飞远,好像那个时候,她就是这样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皇帝的神色慢慢地变得轻柔,他朝着不远处的女子摆了摆手:“快些回去吧!风大。” 这声叮嘱让陈玢儿的心乱了,若是没有王诺的出现该多好,他们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生命中的唯一。 陈贵妃点头,然后依依不舍地扭过头去,大步向前走去。 女子头上颤动着的发钗闪动着金色的光晕,让皇帝很想去抓住,可是,他明白有些事情即使是自己拼尽全力也改变不了。 “父皇。” 皇帝的视线还未从那个身影中收回来,耳边就传来苏若寒的声音。 他擦了擦自己的眼角,“这风还挺大的,都把朕的眼睛给迷了。” 皇帝说着,然后看向苏若寒,只见苏若寒的身边还站着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比他还要大上几岁。 银白的发丝格外的显眼,皇帝本来是羞于见到此人的,可是若寒都把他带到他的面前了,自己也不能视而不见吧! 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的。 “岳父。” 王太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是的,他没有想到当今天子居然会按民间的习俗一样喊他一声岳父。 自他跟诺儿成婚以来,他都是喊他太师或者是王大人。 这一声“岳父”,如何能让王太师不感到震惊。 许久才回神的王太师就要跪下,却被苏若寒给拉住了。 “外祖父,您年纪大了,这礼数能免的就免了吧,我相信父皇也不会介意的。苏若寒紧紧地搀扶着摇摇欲坠的老人。 目光不确定地看向自己的父皇。 他知道父皇这些年来对外祖父的刻意回避,可能是有一些原因在里面,但最大的肯可能性就是没有脸面对。 “寒儿说的是。” 王太师却非常的倔强,他抽开苏若寒抓着自己的那只手,语气坚定地对苏若寒讲道:“老臣多谢六皇子的好意,但自古君臣有别,礼不可废。” 王太师年轻的时候也曾给宫中的皇子公主们讲课授业,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儒家大师。 皇帝没有想到这王太师过了这么多年,性子还是一点也没有变。 “太师这么做,可是还在生朕的气?” 皇帝说出来的话让王太师的心头一颤,他慌忙地说道:“回陛下的话,老臣不敢。” 王太师的话虽然是这么说的,可是,诺儿的死毕竟和这后宫里的肮脏事离不了。 虽然当年的太医也说了是诺儿自己的身子不好才会导致这身子越来越弱,以至于最后的回天乏术。 可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却怎么也不相信这个措辞。 若说到对陛下一点怨言都没有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却时刻谨记着为人臣子应该做的事情和应尽的职责。 “既然心中没有对朕的怨气,那朕说的话,就请太师照办吧!” “什么?”王太师一时之间不太确定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错,皇帝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啊! 皇帝看到王太师的疑惑,接下来就听到他说:“从此以后,王太师在宫中都不必行礼,哪怕那个人是九五之尊。” 皇帝说完,整个人止不住地咳嗽了好几声。 “咳咳咳……” 听到这阵剧烈的咳嗽声,苏若寒的心中感觉不太妙。 只见皇帝自己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捂住嘴巴,想要以此来减轻些痛苦。 王太师瞧着眼前的这一幕,看来外界的传言都是真的。 这皇帝的身体当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就不由地为寒儿担心。 这孩子早早便没有了母亲的疼爱,在陈贵妃的膝下长大,虽然他听那些宫人对他说陈贵妃待寒儿极好,看做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疼爱。 可是他这个老头子的心里却清楚得很,一个女人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地对一个不是自己所出的孩子掏心掏肺呢! 如今陛下要是在这个时候驾鹤西去,难保他的寒儿性命会不会…… “陛下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皆在皇上的肩上。” 王太师在一旁劝慰道。 “朕,咳咳,咳,知道。” 一阵咳嗽声过后,皇帝终于不像方才那般让人听来便觉担心。 面色也渐渐地缓和过来,有了几分血色。 皇帝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丝帕,只见明黄色的金龙丝帕上晕染着一片鲜红夺目的血迹。 他右手迅速地揣进自己的衣袖里,怕被别人发现。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明天就可以知道答案了。”皇帝喃喃自语着。 苏若寒扶着王太师没有听清楚皇帝说了什么,但是那上下开合的嘴唇却恰恰证明了皇帝刚才一定是说了什么。 “父皇。”苏若寒呢喃出声。 他是想问,可是皇帝只是摇了摇头,没说什么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苏若寒看向自己的父皇,他总觉得自己不明白这个君王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父皇就好像是周身都弥漫了一层浓浓的雾,让人看不清楚。 看到皇帝离去的背影,王太师的心里百转千回,他自认为见过无数的人,知晓无数人的心里所想,但却看不明白这个帝王的心思。 “外祖父,和我去我的寝殿坐坐吧!” 苏若寒双手搀扶着这个老人,一步一步走向黑暗隐没处。 后面远远地跟着几名宫人,但都不敢靠的太近,怕会影响了主子们之间的交谈。 “寒儿啊,你能告诉我,你这段时间的经历吗?王太师颤抖着问出声来。 纵然他知道这孩子一定是吃了大苦头才能如今平平安安地站在他的面前。 他有些害怕,怕听到的话是他所想的那样。 但是他还是想要知道,这是他心里关心的。 苏若寒的身形一顿,他似是没有想到外祖父会突然提起这个。 他不愿意告诉外祖父真相,因为他不想要外祖父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为他操心。 苏若寒抓着王太师的衣袖的那只手不由地紧了紧,这个小动作没有逃得过王太师的眼睛。 老人的眼眸中闪动着狡黠的目光,这孩子还是太小了。 虽然这面上没有丝毫的波动,但是这小动作却还是出卖了他。 “外祖父,就是有一位高人救了我,您也见过的,便是坐在父皇身边的那位黑衣男子。” 苏若寒没有把实情告诉王太师。 黑衣男子?王太师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方才在宴席上的众人。 因为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这个外孙子的身上,他也就没有怎么注意其他人。 王太师的眼珠子在眼眶里略微转动了一下,哦,他想起来了。 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 他记得那黑衣男子的身边还坐了一位女子,帮那位宫女说了不少好话,是一个仗义执言的好姑娘。 “竟是这样的吗?” 苏若寒很诚恳地点点头,他敛去自己眼眸里的情绪。 “我倒是对他身边的那位姑娘挺欣赏的。”王太师的话在苏若寒的耳边久久不散。 所以说在外祖父的心里也是喜欢林七姑娘的吗? 苏若寒眼眸里溢出满满的笑来,可是因为夜色太黑的缘故,王太师并没有瞧见这一幕。 可是他却感受到了身侧的这个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似乎变好了。 “外祖父,她叫林七,是殇云师傅的徒弟。”苏若寒耐心地为王太师介绍着。 只是他没发现自己在提起林七两个字的时候,语气是止不住的清扬悦耳。 “哦,对了,还有一名男子。”王太师就这样把在苏若寒的搀扶之下,一步一步缓慢地往前走着。 蹒跚的身影摇摇晃晃,可是却没有办法撼动老者的那颗执着的心。 “他呀,他叫小五。” 苏若寒还没有介绍他们的关系,只听得王太师笑着说:“这个不用你介绍,我也知道了。” “什么?”苏若寒低头看向这个弯了腰,坨了背,明显比他矮了不止一个肩膀的老人。 “那位姑娘名字叫林七,他叫小五,那定然是她的兄长了。” 王太师摸着自己那长长的胡须,纵然双手上满是皱皱巴巴的掌纹,但是却透露着文人特有的傲骨,不失风度。 “外祖父说的没错。”苏若寒频频点头,他这个外祖父果然还是宝刀未老。 “不过,这位兄长对于妹妹的关心程度却超出了常人应有的距离。” 听到这句话,苏若寒的眼眸里流露出一抹淡淡的忧伤。他不由地向前走了几步。站在白石阶上。 微暗的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的。 王太师在脑海里回想着方才那位公子看向那位姑娘的神情,直觉告诉他并非是他所见到的那般简单。 苏若寒的衣袍在寒风中被吹起,掀起一道波纹,随后缓缓落下。 注意到这一幕的王太师向前走了几步拉着外孙子的手:“我们快些走吧,到你的殿里再说。” 好不容易回来了,可千万别再受了风寒。 “好。”苏若寒语气温和,满脸尽是温情。 脚步声轻轻地扫过,落叶随风缓缓地飘远。 昭阳殿中。 坐着的人都神色不明,他们的脸上均挂着凝重的表情。 陈若礼方才将妻女送出宫去,自己又再次悄悄潜入了昭阳殿。 陈贵妃与两位皇子正好就坐在殿中等他,还有一身太监服的桂公公。 他看到这个太监,心下了然,身为长姐的心腹,他可真是尽心尽力啊! 罢了,如今他倒是也没有偏见了,大事在前,所有的小事都需靠后。 “娘娘,明日我便会带军围城,这宫里的一切就要交给娘娘了。” 陈若礼双手放在头顶,重重地向陈贵妃磕了一个头。 看到自己亲弟弟如此的举动,陈贵妃的心里何尝不明白,这是将生命都交付于她了。 陈贵妃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的语气有些凝涩,想说些劝解的话来宽慰他,可是这话到了嘴边才发现说什么都是枉然。 什么也改变不了。 “你放心,你只需要做好外面的事,不要放进来一只苍蝇,这禁城里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陈贵妃的神色认真,远远看去,倒真有些将门之女的风范。 “舅舅,你一定要小心呐!”苏若元在这个时候却对陈若礼说了一句叮咛的话。 陈若礼转过头去看向自己这个平日里并不怎么出众的外甥。 只见苏若元的脸上也有着浓浓的担忧之色,他一双眼睛里满是星芒。 “谢二皇子殿下关心,臣知道。”陈若礼不紧不慢地说道。 以往没有时间仔细地观察这孩子,没想到事到如今,这孩子居然还在关心他的安危。 心眼是好的,可是出生在这帝王之家,最不需要的就是如妇人一般的慈心。 “还请大皇子和二皇子在宫内务必保护好娘娘的安危。” 陈若礼说话的时候眼睛却看向了那个明明一身华服却看起来十分疲倦的女子。 她是他的长姐,是亲手把他带大的人。 他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希望长姐可以快乐。 苏若琦从座位上站起来,他双手放于胸前,朝着陈若礼深深地鞠了一躬:“舅舅尽管放心,琦儿定会护好母妃与弟弟。” 苏若琦一向是一个靠得住的,他的计谋心略远在元儿之上。 陈若礼听到他的话,那颗在胸膛里高悬不落的心也总算是有了一点着落。 “嗯。舅舅相信你。”说完,陈若礼的手重重地落在了苏若琦的肩膀上。 少年早已长成,那副肩膀也可以为他们分担一些重量了。 陈若礼的手上是用了一些力气的,可是在他的压力下,苏若琦却不卑不亢,仍旧站得笔直。 不愧是他陈家的血脉,绝不低头,哪怕是输。 “城外驻扎的军队……”陈贵妃突然想起在城外驻扎着的军营,里面也有大大小小的兵士,足足一万余人。 禁军是在若礼的掌控之下,可是那城外的士兵却不是在若礼的控制之下,万一他们闻讯赶来,那岂不是功亏一篑? 这个注定不得安眠的夜晚,不仅是陈家人,还有苏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