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男人有如青莲花瓣的眼目,依然是平静而悲悯的。 他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丑陋的,疯狂的,暴怒的,如此绝望而又悲惨的样貌。 而后,陆迟明向后退了一步。 七道漆黑的剑气,就这样贯穿了云梦泽的身躯。 利刃破体的声音,让人想起花朵盛放的瞬间。剑锋摩擦过骨骼的异响,又如同次第绽开的花朵,忽而迎来某种突如其来的零落。 颈项,胸口,腹部,长尾,后肢,利爪。 最后一道剑光穿过了他几乎要抓住陆迟明的前爪,死死地钉在地上。 鲜血瓢泼而出,有几点殷红溅在陆迟明的脸上。 龙的嘶吼响彻天地。 如有实质的剑气将白龙牢牢钉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与泥混在一起,他倒在自己的血泥之中,剧痛来得太过猛烈,令大脑一片空白,连抽搐都忘记。 云梦泽的视野骤然黑了下去,在这不可言说而又难以名状的刹那,他忽然想起自己很久以前做过的一个梦。 那是年幼时荒诞不羁的梦境。 梦里他追在某个人的身后。 她走得那样急,一次也没有回过头,他知道她是急着去见某个人,没有任何理由,也不知道她是谁,要去见谁,但他就是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上去,但他还是不顾旁人的阻拦,急急地跟了上去。虽然迟了一些,他还是追上了那个人的脚步。她没有察觉,她一直都看着另一个人,就像过去的无数次那样,全心全意,已然注意不到周围的一切。 然而,他还是决定开口唤她。 没有什么理由,只是莫名有种不好的感觉——如果不在这里把她唤回来,一定会发生什么事。 会发生什么?他也不知道,只是本能地战栗着。 “白——” 然而在他开口之前,她已经倒下了。 对,就像现在的爹娘一样,在他面前倒下了。 她的血流了一地,那样红,那样可怖,刺痛了他的眼睛,也烧尽了他的理智。 他看着那个人,他最为崇敬的兄长,他无数次想过,要是能把她从他这里抢过来就好了。然而每一次他都不得不承认,她在大哥身边更好。因为大哥……是他见过的最好的人。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如此。 他明明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败北。明明已经将一切都压抑在心中,明明都决定要祝福那两个人了…… 可为什么,他却在他眼前杀了她? 他冲了过去,想要从大哥手中夺回她,想要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做,想要将这一剑还给那个混账东西—— 然而最终,却是一道冰冷的剑光,贯穿了他的灵府。 太过残酷,也太过温柔。 连让他问一句“为什么”的机会都不给,在感到痛楚之前,就已经夺走了他的生命。 ——他想起来了。 云梦泽想。 那个梦,并不是梦。 也不是如他们所说,是上天仁慈降下的预兆。 那只是前世的记忆。如同恩赐一般,降临于他手中的记忆碎片。 ——前世的自己,也是死在兄长的手中。 痛苦到了极致,反而会感觉不到痛苦。只余下空虚的火焰,温柔而又寂静地焚烧己身。 每一寸骨骼,每一滴血液,都在这样虚无的绝望之中燃烧。 白龙缓缓地,缓缓地扯出了一道笑来。 “大、哥——” 本已黯淡下来的金瞳,在这一瞬间陡然亮如妖鬼! “——杀了你!” 在狰狞圆睁的龙瞳之中,倒映出兄长略显错愕的面容。 白龙猛然挣脱了将他钉在地上的七道剑光,利爪被斜斜切开,长尾在激溅的鲜血中一分为二,因为强行挣脱,龙身几乎都要被剑锋撕成两半,然而他却依然驱动这破烂不堪的身躯,猛地向着兄长冲去! 铮—— 利刃出鞘的声音,犹如一曲哀歌。 青女的剑光猛然截下了自四面八方而来,要将云梦泽格杀当场的剑气。 白飞鸿拦在云梦泽身前,为他挡下了陆迟明的致命一击。 她看着陆迟明,看着眼前疯狂而错乱的一切,好一会儿,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 她问。 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为什么?” 白飞鸿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她以为自己了解他。 她……曾经以为自己了解他。 “你不是为了东海……” ……才杀了我吗? 她原本已经接受了, 因为不管怎么想,都只有这一种答案。 无非是因为东海代代守护的归墟,需要一个祭品。 所以他才会杀了她。 白飞鸿原本以为, 答案只是如此而已。 虽然无法接受, 却也不是不能理解。 比起自己爱过的女人, 自己的父母兄弟, 自己将要继承的空桑之城,自己从小长大的这一片东海更加重要。 只不过是她没有那么重要。 只不过是他没有那么爱她。 如果理由是这样的话, 白飞鸿虽然无法原谅, 却也不是不能理解。 然而, 眼前的这一幕,却完完全全地打破了白飞鸿的猜想。 血泊之中,陆城主与云夫人的尸体交错在一起,他们的血也流在一处。死去的人如同沉睡一般,坠入了永不会再醒来的梦乡。他们脸上还带着茫然的神色, 仿佛至死也没有弄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 而在她身后, 白龙千疮百孔的身躯终于倒下,尽管她将一只手抵在云梦泽身上, 驱动回春诀, 却还是能够感觉到他的生命正在她的手中流逝—— 她猛地抬起头, 一剑截断了迎面而来的剑光。这一击的威力是如此巨大,激得她胸臆间一阵血气翻涌。 “你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吗,陆迟明?” 她压下几乎涌到喉头的血腥, 抬起头来,持剑对准了陆迟明的脸。 直到现在, 他的神色依然是平静的,静得像是冰封的湖面——静得如同望不见底的深渊。 她在那双漆黑的眼睛, 看到了死寂的深渊。 白飞鸿看着眼前一身玄衣的男人,明明还是一样的眉眼,明明还是一样的神态,她却只觉得如此陌生。 陌生得好像她是第一次见到他一样。 “我知道。” 陆迟明放下手里的剑,平静道。 “在做该做的事。” “……什么?” 白飞鸿几乎不能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提剑一划,指向地上那两具尸体。如果不是不合时宜,她几乎都要冷笑了。 “你管这个——叫该做的事?” 真是疯了。 她想。 白飞鸿还记得陆迟明与他爹娘相处的样子,记得前世他第一次将她带回空桑,那两人面上欣慰的神色。陆城主那样久居高位的人物,也难得露出了柔和神色。云夫人甚至拉着手,轻声对她说,迟明日后就交给你了。 “和他在一起会很辛苦。”那时,云夫人拍着她的手,这样对她说,“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知道。他虽然很好,相处起来却不免会让姑娘家负担过重。你也是个好姑娘……难为你了。若是今后他有什么做的不好,我这个做娘的先给你道个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