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女人并不恰当, 严格说来,那不过是一具早已气绝多时的女尸。 想让孩子生下来。 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 无论如何, 都不希望自己可怜的女儿死掉。 …… 不过是这般纯粹而又简单的愿望, 每一个怀着爱意孕育子女的母亲都会这么想。是最原始也最本能的爱与冲动。 母爱带来了奇迹。 女子临死前强烈的执念, 让本该死在腹中胎儿,诞生在了世上。 最大的悖论在这一刻诞生了——“死”被人“生”了出来——“死”竟然“活”了下来。 所谓的“情”,所谓的“爱”,到了极致,甚至扭曲了天地的法则伦常。恰如诗中所言, 生者可以死, 死者可以生。 战乱将这里的一切都焚尽了,寸草不生。多少生命陨落在这片古战场上, 它们的怨魂与煞气汇聚起来, 将这里变成了无人能够踏足的死地。 活着的死婴, 吸引了这片焦土之上所有的死气与怨煞。 原本只是概念的“死亡”,因此获得了实际的形体。 在她诞生之前,这世上并不存在什么“天生魔种”。 然而在她诞生的那一刻, 她便是死的具象。 能令众生四大分散,夭丧殒没, 使修行人无法续延慧命的魔种——即为死魔。① 何其荒谬,何其不可思议。 祝福变成了诅咒, 爱意唤来了灾厄。 死去的母亲的愿望,以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实现了。 黑暗之中,响起了第一声啼哭。 从那一天起,死魔便降临在这片大地之上。 〈二〉 生存是一件伴随着许多痛楚的事情。 生活是一条注定会失去一切的旅途。 然而,死魔却不知晓何为痛楚,也不知晓何为失去。 她太强大了,强大到几乎没有人能活着走到她的面前。 死是压倒性的,死又是极为迅捷的,无论是谁,无论经历过什么,都是在一瞬间死去的。 死魔将诞生之地变成了绝对的死地,在烧焦的森林之中,死气永远的徘徊着、弥漫着、吞噬着。任何人在踏入这片森林之时,就会开始渐渐死去。 在森林的深处有一座废弃的宫殿,那是某个凡间帝王曾经为自己修建的行宫。岁月流转,沧海桑田,王朝早已不复存在,但宫殿却留存了下来。 死魔将那座行宫据为己有,独自生活在曾经歌舞升平,如今空空荡荡的殿宇之中。 她总是在这里睡觉和玩耍。 作为天生的魔种,作为在出生之前就已经死去了的存在,她并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教养——她出生不久,便吸纳了这古战场上所有的死气与怨煞,一点一点成长起来。 死魔是由死构成的,所以只要还有生命死亡,她便不会死去。 她如同一个漆黑的影子,一个活着的幽灵,徘徊在凄冷的宫殿之中。 没有人能活著抵达死魔的行宫,那些误入的凡人樵夫总是在刚踏入的时候便失去了性命。 即使有千难万险抵达了这里的修真者,也会轻而易举被死魔摘下头颅。 有一次,有一名修士几乎突破了死魔的防线,他的剑只差一分就能擦破死魔的脸庞,却在最后一刻被漆黑的阴影洞穿了脏腑。 鲜血就那样泼在女孩面无表情的脸上。 她微微张大了眼睛,下意识伸手去摸。 黏稠的,腥臭的,猩红的,却也是……温暖的。 那是死魔人生中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暖”。 她看着倒在地上垂死挣扎,痛苦喘息的修士——他的胸腔和腹部都被影子撕开了,热气腾腾的内脏袒露出来,活物一样动作着,仿佛——它们自己就在呼吸一样。 她的视线完全被吸引了,怎么也没有办法移开。 女孩慢慢趴下去,下意识伸出手去,把它们扒拉得更开,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躺了进去。 好温暖。 好舒服。 尽管没有学过多少高深的词汇,但是死魔全身上下,每一根骨骼、每一滴血,都在对她诉说着,她想要的就是这个。 她喜欢这种感觉。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深深地把自己埋进去。 直到再也无法深入。 直到这具躯体完全冷却。 死魔抓着早已冰冷的尸体,露出了些许茫然的神情。 被她的死气侵蚀的尸体,甚至不会腐烂。 她抱着膝盖看了很久很久,直看到那具尸体完全干枯为止。 而后,她的脑海中,模模糊糊浮现出了一个念头。 ——这个坏掉了,再去找个新的不就好了吗? 〈三〉 死魔有很多很多玩具。 她喜欢鲜活的,富有生机的东西。 虽然柔软的眼球握在手里不久就会干掉。 虽然温暖的内脏抱在怀里不久就会冷掉。 她还是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这样徒劳的行为。 死魔不知晓何为失去——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无法拥有任何东西。 除了无边无际的天空,除了无止无尽的大地,没有什么能承受死魔的注视。 被她看到就会开始死去,只是触碰也会被夺走生命。死气无休无止地杀死周围的一切生命,掠夺每一丝生机。 生者的世界容不下死的存在。 于是对死魔来说,生也没有任何意义。 她不断寻找着——或者该说,制造着从生到死的那一瞬间。 死魔的杀戮引来了更多的死亡——为了杀死她,正道弟子们前仆后继,舍生忘死闯入她的死地,而后尽数葬身在她的死气之中。 她杀的越多,也变得越强。 每一个死在她的领地的生命,都会成为她的死气的一部分。 她没有食用他们。但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还是吃掉了他们。 死魔渐渐成长起来,一日比一日更强大。 这片弥漫着死气的森林,渐渐成为了众所周知的禁地。 所有人都以为,死魔终将成长为最可怕的魔。制服心机深沉的阴魔、超越叛离正道的烦恼魔、战胜生而完成所以不会再成长的天魔,成为新的魔道至尊。 ——直到雪盈川出现为止。 那个男人,就像是人类一切邪恶与疯狂的化身。 他第一个击败的,就是自出生起便未尝一败的死魔。 以绝对的碾压。 以绝对的恶意。 死魔自那一天起,知晓了何为痛楚,何为失去,何为……憎恨。 〈四〉 死魔变得更加疯狂,为了杀死雪盈川,她一次又一次离开自己的领地,一次又一次地负伤而归。 死魔所到之地,皆会化作死的地狱。 为了消灭这移动的灾厄,正道修士们打破了过去的禁忌,再度开始袭击她的大本营。 但死魔已经不会再放过任何一个闯入她领地的人。 本是无名之森的死地,接二连三地悬挂起了脏腑被掏空的尸体。 一具又一具,被抓得乱七八糟、被打得稀巴烂之后,用肠子悬挂在黑魆魆的枝桠上,如同一面面黑色的旗帜,又如同一声声疯狂的嘶吼,威胁着每一个想要踏入这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