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浓眉大眼，加上皮肤黢黑，所以瞧着很是吓人。 　　 这会儿，他正举着一把粗糙的青铜锄头，用流利的吴地方言和外面的差役对骂着—— 　　 “去恁个斯特！我家就这么一个小妹，凭甚要抓她去献祭？” 　　 “徐王下了令，要五百对童男童女去献祭，你这刁民若再阻拦，仔细连你一并抓了！” 　　 “天朝律令明文规定，献祭只许用奴隶的性命，我们是平民又非奴籍，你等凭甚抓我们！” 　　 “你这刁民！竟敢顶撞官府！” 　　 “顶撞又如何！我跟恁都说，要抓我家小妹行，先从老子尸体上踩过去。老子烂命一条，今天死也拖你们几个一起！” 　　 “……” 　　 “……” 　　 两边气氛越发剑拔弩张，眼看着这几个差役上了火气，抄了家伙真的要强闯，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忽然响起—— 　　 “且…且慢！” 　　 一行人纷纷停下手里动作，齐齐侧头，便看到一个背着背篓，瞧着年岁不大的小姑娘搁不远处杵着。想必是跑来的，这会儿满头大汗，小脸通红的，好似熟透了一般。 　　 少年看到来人，顿时面色大变，下意识吼她：“棠棠你回来干嘛！跑啊！” 　　 再不跑就要被抓去献祭了，到时候他如何和阿父阿母还有长兄交代啊！ 　　 说话的少年是虞家老二，虞朵次兄虞安—— 　　 书中的虞安性子急躁，但胜在有极强武艺天赋，为了帮虞朵，又为了谋条生路，虞安选择参军入伍。 　　 他原本有着大好前途，但就因为自己和沈家不合，帮着教训了几回沈家，结果到最后在战场上…… 　　 不行的，二兄这么好的人，不可以有那样的下场。 　　 而现在，二兄要她跑，她能跑哪去呢。 　　 跑了会牵连全家的。 　　 虞朵平了平气息，抬眼看了眼少年，冲他微不可查地摇摇头，然后看向那几个差役，斟酌着词句，小声开口：“那个…诸位官差大哥，若是下了雨，还需要童男童女献祭吗？” 　　 几个官差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纷纷扯出笑容来，其中有个人看傻子似的看着她—— 　　 “就是因为不下雨，才需要童男童女献祭。若是龙王开恩下了雨解了大旱，哪里还需要献祭？” 　　 “也便是说，若是下了雨，便不会再抓人了？”虞朵小心翼翼地问。 　　 “那是自然。毕竟天朝已经明文规定不许用平民献祭了。” 　　 五百多年前，天朝刚开国时分封九州，九王与天子共天下—— 　　 当时九州各地都延续着前朝习俗，用生人献祭殉葬。 　　 随后开国后五十年，天灾不断。 　　 直到有神灵入尘，告知天子生人献祭太过残暴，会影响天朝国祚。 　　 天子这才下令废除生人献祭，改用犯了重罪的奴隶杀了以后死献。 　　 于是此后数百载天朝国祚安康。 　　 只是最近百年九州诸王势力强大，天子被架空，只剩下一片王畿被实际掌管着—— 　　 也是从九王争霸开始，此后百年至今，战争与天灾从不停歇。 　　 于是天子定下的律令变成了虚无，生人殉葬又开始了。 　　 但都是极少数的，毕竟谁也不想触犯神灵，惹祸上身嘛。 　　 虞朵听到官差的话，心里松了口气，同他们用天朝雅言道：“家兄莽撞，民女愿献祭龙王，为会稽郡出一臂之力。” 　　 那几个差役显然是第一次见到上赶着去献祭的，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山沟沟里还有会说官话的，诧异一番后为了快点交差，拉着虞朵便朝外走。 　　 虞安，也便是少年顿时急了，上前两步便要拦住虞朵，却见小姑娘暗戳戳伸出手指朝他摇了摇。 　　 看懂意思的虞安顿住脚步，有些不甘心地咬紧了牙关，眼眶也是瞬间就红了。 　　 小妹此去……怕是凶多吉少了啊。 　　 …… 　　 夜晚的会稽郡很安静，除却蝉鸣，便只剩下皎皎月光。 　　 如果不是四周起起伏伏的哭泣声，这山顶不失为一方赏月的极佳场所。 　　 虞朵转头，看了一眼这匆匆忙忙搭建起来的祭台，又看了眼同自己一样，被关在巨大笼子里的同岁数少年少女，抿了抿唇，转过头看向月亮，心跳得很快。 　　 【拜托啊，一定要灵啊。】 　　 小姑娘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书中的她招惹沈鲤，坏事做尽，最后惨死异乡，尸骨无存； 　　 爱读书的长兄为她仓促入仕，受尽折辱爬上高位，最后以奸佞之身被点天灯； 　　 教了半辈子书的阿父为了帮她躲避沈鲤所遇贵人下达的击杀令，以瘦弱之躯抵挡追军，最后万箭穿心； 　　 爱习武的二兄为她而上战场，因招惹沈鲤而遭受排挤，听闻长兄和她还有阿父死讯，在第二天上战场时分神被敌袭，尸首被秃鹰食尽； 　　 打了半辈子鱼的阿母为了挽住这个家庭，散尽家财四处奔波，在听闻二兄也死后，一夜发白，哭瞎了眼睛，于阿父墓前拔刀自刎—— 　　 不，不可以。 　　 这一辈子她一定要她的家人平平安安，不可以因为她而落得这样的下场。 　　 一时间感慨万千，小姑娘回过神来时已经眼眶湿润得不行。 　　 几乎是那一行清泪从眼角滚下来的一刹那，四遭起了风。 　　 随后，原本平静无比的夜空，乌云蔽月，隐约有雷声轰鸣—— 　　 在听闻雷声的那一刹，所有未曾睡着的会稽郡人纷纷愣住，停了手中动作抬头看向天空。 　　 只是须臾间，黑云压城而来，电闪雷鸣不过片刻，便有雨水淅淅沥沥地降下。 　　 先是一点一点，随后连接成片。 　　 雨……下雨……了？ 　　 虞朵旁边的少年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随后喜极而泣。 　　 下雨了，他们不需要献祭了！ 　　 不只是他们，整个会稽郡都在这夜于雨中奔走欢呼。 　　 这片干涸了许久的大地久逢甘露，此番降雨，又将养活多少庄稼，又将绵延多少生命—— 　　 这不可谓不是绝境逢生。 　　 雨中，小姑娘静静看着那些相拥而泣的人，紧绷的心弦狠狠松开，旋即唇角微不可查地扬起一抹弧度。 　　 倘使她真情流动，哭上一哭，那么翌日便会下雨。 　　 而今子时，正是两日交替时分。 　　 这，便是她觉醒后会的第三个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