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渝州城(十二)
男人胸口,一弯黑月标识静静刻在皮肤上。 “是幽州,广信王的人。”百里姰收了剑,烦躁地摸了把鬓间,触到头发整齐的断面,表情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她怒气冲冲地踢了男人一脚,尸体旋即向后仰倒,“砰”的一声栽进泥里。 “广信王麾下怎么会有修为如此高深的修士?”百里姰隔空比了比男人的样貌和身姿,对裴思静道:“你们仙门之中有这样的人,你可知道?” 裴思静沉思片刻,只道:“四大仙门中俱有元婴修士,观此人方才所用剑法却不似任何一派。”他摇摇头,“我也不好下定论。” 百里姰闻言便向那尸体抛出一个封印咒语:“我派几个人快马将尸体带回渝州,看看你师兄他们有没有办法确认他的身份。” 裴思静点头:“眼下也只好如此了。” 他看着她,似还有些欲言又止,百里姰却干脆地转身御剑下了山。 事实证明,她口中所说的派几个人送回尸体实则是让跟随二人的全部兵马尽数撤回渝州。 裴思静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石滩和烤了一半的鱼,心底刮过一阵微凉的风。 远处江边,百里姰坐在石头上对着江水费力地梳理头发。 她两鬓各被剑气削掉一缕青丝,怎么看怎么不满意。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摆弄了一阵,她小脸一垮,胡乱拢了拢头发,将束发的发带珠花和流苏通通取下来。 墨黑色的发如瀑布般倾泻,她从江边走向裴思静,盯着他身上的血迹瞧了半晌,紧接着就要伸手去拉他。 裴思静的手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她却只牵住了他的衣袖。 百里姰将他往旁边带了几步,安顿在石头上,声音自头顶传来,带着些道不明的情绪:“你、你把衣服脱了。” 裴思静立刻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衣袍,声音有些沙哑,冷淡道:“不必。” 他伤得其实并不太重,而且…… 饶是这样说,白袍上,血还是洇了出来。百里姰觉得他实在不知好歹,心头“噌”地冒起一团火,把斗篷撩开,手指用力地点了点他的伤口。 裴思静额间骤然冒出冷汗,汗水涔涔而下,他回头看她,眼底带上一层霜色。 “你能不能别逞强?”百里姰却比他更气,“赶紧脱衣服,上药。” 从朝云峰带下山的伤药在王府的时候就已经分完了,裴思静方欲继续推脱,下一刻,眼前便递来一只雪白的瓷瓶。 百里姰顺势撩起衣裙,半蹲到他面前,柔声道:“我帮你上药,好不好?” 温言软语,与方才的恼怒完全不同了,仿佛雨后初霁。 裴思静看着她透亮的眼眸,怔了一瞬,百里姰便作势要去解他的衣带,然后被他及时地一把扣住。 “……” 两人沉默地对峙了半晌,裴思静无奈般叹出口气,妥协道:“前面的伤口,我自己来。” 百里姰便将瓷瓶递给他,自己背过身去。 白色的道袍如糖纸一般剥落,心口处,青丝垂下如云,模糊间可见一道闪着金光的图形,仿若一方封印。 裴思静警惕地看了眼百里姰,目光只接触到她完整的后背,他迅速将药膏抹到伤口上,轻咳一声,将衣服拉起来,遮住心脏。 百里姰转过身,从裴思静手中接过瓷瓶,动作轻柔地替他擦拭起背后的伤口。 如玉般的皮肤上,剑气划破的伤显得触目惊心。百里姰专心致志地为他涂抹伤药,指尖点在身上,却带着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柔软。 她将裴思静的长发拢起,送到他身前,手指不经意间刮过他的耳廓,随之带起一片薄粉。 “可惜今日来的不是妖怪。”她一面涂药一面开始同他说话,“看来想杀我们的不止一波人。” 此番除了沿途寻找安定王,他们原本还希望可以借此引得妖物出手偷袭,好找到些线索。毕竟敌在暗我在明,只能试一试。 她俯下身子凑近了一些,仿佛有轻柔的热气拂过后背,裴思静身体瞬间僵硬了几度,只听她接着道:“今日那人好生厉害,我将人马都调了回去,日后若是再遇到妖怪……” 她顿了一下,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裴思静,你怕不怕?” 除了师尊和掌门,鲜少有人这样叫他的全名。裴思静闻言微微侧过头,对她道:“若是遇到妖物,寻常人并不能抵抗多少。修道之人以降妖除魔为己任,”他轻摇了摇头,“我并不怕。” 原本有些别扭的情绪因为一两句有来有往的话缓和几分,裴思静主动问:“今日那人是从幽州来的,”他有些疑惑,“你是如何知晓的?” 百里姰答道:“你还记得我挑开他的胸口,有道黑月印记吗?那是幽州广信王府的标志。”她补充道:“不是明面上的,是暗卫这种见不得光的人才会有的标志,世上很少有人知道。” 她弯弯唇角,言语间带着恣意的骄傲:“可我偏偏晓得。” 身后人的动作停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她清脆的声音:“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厉害啊?” “……” 裴思静沉默了半晌,她于是再次轻轻点了点他的伤口,轻微的刺痛叫他回过神。 “嗯。” 他轻轻应了一声。 眼前是江与峭壁相对,一轮明月高悬在天边,月光柔和地笼罩着世间万物。裴思静回想起今日她的所做所为,无论是判断地势还是察看尸体,都是他从前都少有接触的。 百里姰得到满意的答复,心情立刻平添几分愉悦,接着问道:“那你是不是特别想知道我是怎么杀死今日那个元婴修士的呀?” 她擦完了药,蹲在他面前,眼睛亮晶晶,笑意盈盈,如同春日枝头簇新的花。 “想。” 裴思静几乎毫无犹豫地将真实想法脱口而出。 百里姰眼中闪过一道流光,狡黠地看他一眼,嘴角一弯,笑道:“那你帮我梳头吧,梳好了我就告诉你。” 言罢,她挑起鬓间的断发,拿给他看,神情也变得有些委屈:“我自己怎么梳也梳不好。” 裴思静愣了半晌,没想到她会提出这种要求。 他自小独立,早学会了自己束发,但也只会梳最简单的马尾,对女儿家的发髻完全一窍不通。 他回想起百里姰精致繁复的发型,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可在愣神的空档,百里姰已经像只小猫似的窸窸窣窣地从腰间荷包里掏出各种各样的珠钗发饰,堆到了他的袍子上。 裴思静眼神扫过她发间整齐的断面,骤然想起方才千钧一发之际,她飞身挡在自己面前的模样。 拒绝的话难说出口,只好轻叹口气,平静道:“我只会束发。” 百里姰歪头想了想,像是颇为仔细地考虑了一下,灿然笑道:“束发也行。” 春夜,月色如水。夜色沉沉,浮光霭霭,银光浮动的江岸上,百里姰拉着裴思静的衣袖挑挑拣拣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一个满意的位置。 她背对着他坐下来,变戏法似的从乾坤袋中掏出木梳递给他。 江水倒映着少女春花般的面容,身后,裴思静犹豫一瞬,小心抚上她柔软的长发,动作轻柔地梳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