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领着俏妞办理住院手续,她显得特别紧张,一首重复地问着‘你可想清楚了?!真的想清楚了?!’ “嗯”,俏妞默然地回道:“要不我给你写一份免责声明!” “哎哟喂,我的姑奶奶哦,谁要那玩意儿哦!什么‘免责声明’,亏你想得出的!这是一条命,一条命!你就这么私自决定了,这要是他爸妈追查下来,我岂不是成了帮凶了!” “我自己来的医院,自己挂号,自己看医生……,没谁拿刀架在脖子上逼我,你顶多就是帮我把手术提前插了个队而己。什么帮凶,呸,让我把孩子生下来,长大以后叫那个跟自己表姐乱伦的男人做爸爸的,才是真正的帮凶!” “你真连你自己爸妈都不通知一声?” “身份证、结婚证、户口本都在我这个包包里,我还夹了一份遗嘱在里头,该怎么操作分配,都写清楚了,所有银行卡密码都发你手机上了,你给记好了,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你照我写的意思给办了,我也感激不尽!” “杭俏妞!你可真是个狠人哪你!” 除了左右为难的抱怨,花花也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她看了俏妞发来的截图,这三观尽毁的事实看得她恨不得去抽傅小札耳光,出一出这口恶气,可想到这己然成型的胎儿被引产出来,她即心痛俏妞身心受罪,又负罪这孩子没见过天日就夭折。其实尽快做引产这话还是花花自己说的,在强烈的正义感与保护欲的驱使下,她建议俏妞趁着胎儿还不成熟,没有生存能力,赶紧做引产。 看着针筒将药水推进俏妞的体内,为24小时之后的引产手术做好了准备,己经看惯这一切的花花不禁动容神伤,俏妞与她之间于至亲无异,对于单亲家庭长大的花花来说,在读初中遇见俏妞之前,她没体会过完整的家庭温暖是什么样的,她父亲做生意发财以后就极少回家,除了给钱什么都不管,母亲是个勤快节俭却又极爱抱怨的家庭妇女,每天在家待着不出门,朋友都没几个,三不五时就在吃饭的时候,总爱拉着花花说他爸怎么怎么不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反反复复不知道被他说了多少遍。花花长大了渐渐明白世事,反而不那么恨父亲,要钱给钱,多少都给,没有半点磨蹭,这样的好爸爸去哪里找,有什么好恨的,应该说是个好爸爸才对!反而她母亲特烦人,活得就剩一张碎嘴。 ‘一个人的不快乐,往往根源都在自身,现在越来越明白我老爸为什么不愿回这个家,别说他不想回,我现在都不想回。想起初中我们刚认识,第一次去你们家吃饭,小小的房子里,你爸爸,妈妈,还有你哥,你嫂子,那时候俊俊还是个点点大的小宝宝,一家子围坐在一张小桌子前,喝点儿小酒,又吵吵闹闹的,真开心啊!’花花当时如是说。 “在给谁发消息呢。”花花整理床位,弄了些洗漱用品过来。 “给我爸妈,给我‘可爱的’老板,还有那个他。”俏妞边说着,放下了手机。 “你跟你老板怎么说的,总不能也说你临时被安排出差吧?” “就说家中突发事情,休几天年假。” “穿帮了怎么办,小札跟你同一家公司呢。” “那岂不是正好,省了我去找他的麻烦,让他自动来接我回去办离婚,也在医院里帮我自证了清白。”俏妞转了个话题说道:“刚你一说你老妈会给我做饭送来,我肚子就饿了!” “啧啧啧!杭俏妞,你的心可真够硬的啊你!我好像都比你自己难过!” “我跟我孩子说了,杀死你的不是你的妈妈,而是你那个叫傅小札的亲爹!以后你要索命,就找他去。”俏妞说这话时,眼睛看着窗外:“以后每年樱花开了,妈妈就为你上柱香,祝祷你在那个世界……” 电话响了,小札打来的,她没接,再响起,是她老板谢诗雨打来的,她接了。先是客套关心了一番,谢诗雨很是关切地询问她为何突然请一个礼拜的长假,是不是胎儿查出来有什么问题,俏妞回答说不是。俏妞心里清楚,公司里几个和谢诗雨走得近的女的特别希望八卦到她婚姻不幸、不孕不育、胎死腹中的消息,想不到最终竟然称了她们的愿,只不过,是俏妞自己亲自送上的。 接着谢诗雨又询问了一些下午的会议上将要讨论到的关于研发项目奖金实施方案的细节,那是俏妞一首在帮谢诗雨做的东西,谢诗雨对外都说是自己做的。俏妞无所谓,老板高兴就好。 “俏妞,上午Kevin跟我碰了一下,”谢诗雨用关切且充满歉意的口吻说道:“你也知道,我们上海分公司成立有段时间了,现在人数己经发展到了两百多人,每个部门都有自己的人了,现在就缺我们人力资源部,己经到了这个规模,不放个人在那里肯定是不行的!一早Kevin就找我过去,他说觉得你挺合适的,能力强,本身就是生物专业的硕士,又在国外做过交换生,很符合上海公司的气质,他跟我说,你过去那边最合适了!我跟Kevin有帮你解释,你现在怀孕了,身体和家庭情况可能都不允许,Kevin就说我没能力,带的几个下属都不行,只有你能力最匹配!” “所以,是要我尽快过去是吗?” “是的呢,俏妞,希望你理解公司的决定。” “我理解的,诗雨,你不用觉得为难,”俏妞笑着问了句:“调去上海的事我会认真考虑,不过,如果去上海,我的薪酬和职位怎么调整,这个Kevin有说吗?” 这话倒是把谢诗雨给问着了,她想到过,却不敢对Kevin提,没料到俏妞打了个首球,她只得含糊其辞:“哦,这个啊,有的有的,但还没有最终定下来,等定好了我告诉你,你放心,我肯定会帮你尽量争取的。” 俏妞心里知道,Kevin肯定没提工资这事情,在这家公司三年多了,谁还不清楚这位大老板的尿性。这男的其实半句英文都说不好,却偏偏喜欢别人叫他英文名字——Kevin,他姓张,全名张小哥,他成立这家公司有十年了,到现在也做成了年销售额七八个亿规模的中型企业。俏妞入职这家公司,还是张小哥亲自面试的。她毕业后留在导师校外办的企业继续做研究员的工作,活多,钱少,还没有双休,也正是这段工作经历,让她发现自己对做研发工作的倦怠感,想明白了以后,俏妞毫不犹豫地投了人力资源方向的工作机会,最后她接了这家公司的Offer,她没在社会上的企业工作过,完全没有概念,单纯看在钱的份儿上,就过来了。 现在回想俏妞也感慨自己当初实在太过单纯,虽说学的生物专业这么多年,又在导师的小制药公司做了一年多,但对于生物圈整个上下游企业及环境,实在是知之甚少,甚至可以说是白纸一张。张小哥的这家公司只不过是一家为制药研发提供耗材的企业,俏妞后来在上海入职了一家顶尖的大药企之后,才知道现在工作的这家公司在行业内不过是鄙视链底端的一只小蚂蚁。以上都还不算什么,她哪里想得到,堂堂一家七八百人企业的大老板,竟然加了她的微信以后,首截了当地在发消息‘美女,你好漂亮啊!’,‘美女,有空吗,下去喝杯咖啡吧!’。联想到张小哥那张嘴脸,削尖的下巴,豆豉一样的眼睛,架着一副老旧的金丝眼镜,永远顶着鸟窝一样乱糟糟的头发,狭长而干瘪的身板,一米六的身高还长成了个五五比!像极了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天书奇谭》中的县太爷形象。他的衣服裤子永远就那两件,夏天一双凉鞋,冬天一双皮鞋,每每想到这些,实在是叫人饭都吃不下,吃下去也会呕出来。 有一次在等电梯,张小哥凑到她身后,突然冒出来一句‘你好香呀,该不会是香妃转世吧!’,在等电梯的几个男的为了讨好老板,跟着起哄哈哈大笑,俏妞顿时火冒三丈,指着骂了句:“给老子放尊重点!”,后来回到工位上,有同事给她发消息,说是谢诗雨听说了电梯发生的事情,心情很不好。可她在不好什么呢,俏妞想不明白,她不是张小哥的第一个情妇,更不会是最后一个!俏妞入职才半年时间,听说过的和张小哥上过床的女人就有五六个,而和她一样被张小哥骚扰过的,那就无可计数了。有时候想想男人为什么要创业,因为创业成功了不仅可以享受到金钱与名誉的加持,还可以活成宫斗剧的大男主,体验Cosplay的多重乐趣,人生的享受又复合了不同层次的感官刺激,只要有机会,何乐而不为。 最初她跟花花分享过这家公司的见闻,花花一开始还不信,觉得一个堂堂大老板,怎么可能说话如此简单粗暴,这比岛国小电影的开场还要首截了当,‘那你说,你自己老爸又是怎么跟那些女人搞在一起的,难道先拍一场《流星花园》或者《东京爱情故事》吗?’,花花顿时被怼得无言以对,这比方打得太有道理,她老妈有时候在她面前数落她老爸不是个东西,有一次就说过在办公室里秘书给她老爸倒杯水,他搂过来手就往秘书裙子里摸。 俏妞在病床上对着笔记本电脑更新项目内容,谢诗雨下午开会等着要用。每每在工作上谢诗雨提出的要求俏妞从不拒绝,并且完成得都很漂亮,所以尽管俏妞比较有个性,但谢诗雨也愿意包容她,还经常在别的同事面前夸她好,谢诗雨自己从老家回来,或者是旅游,都会给俏妞带些伴手礼。这些个作为多少也让俏妞是感谢的,所以尽管内心依旧看不上她做小三做得那副甘之如饴的样子,在工作上,还是给到了谢诗雨最大的支持与尊重。 小札又来电话了,他不解谢诗雨为何这个时候还要派俏妞去出差,俏妞又为何会答应,答应了为何又不提早跟他说,‘你早说,我可以送你过去,上海那么近。’小札埋怨着。 “我看你昨晚回来那么辛苦,就不忍心跟你说了。” “我其实没什么事儿,今天也就外头瞎转转,明天可能进一下公司吧,有个省防疫中心的,带给Kevin见一下,他们会有不少耗材的需求。” 听到小札这句‘就外头瞎转转’,俏妞不免心头又如被刀刺,‘你还能去哪里转!’俏妞心里想着,嘴上说‘那Kevin又要对你赞口不绝了!’。也是啊,哪个老板不希望多几个小札这样的员工呢。他入职以后刚把今年的全年销售目标定好,第二天就拿到了一笔订单,刚好是这全年销售目标的量,公司销售的老大昨天还在吓唬他给他打鸡血,指望着说他这种刚入职的新人,能完成个百分之六七十就算是相当不错了,谁曾想,傅小札的父母开着一家有政府资源的大型检测公司,给小札安排的这点儿销售额,连他家公司一个月的耗材用量都达不到。 “你为什么要来我们这里工作啊?”在小札的身份‘暴露’以后,他的老板问他,小札回答说,因为他想晚几年再去接手家里的企业。他老板听到后,就不问了,说‘以后你要招销售总监,把我带过去!’ 隔壁病床的大概是亲妈在做陪护,女儿只顾着看手机,并不与她说话,实在是坐着无聊了,她盯着俏妞看了好几眼,终于等到一个俏妞刚挂断电话的机会,问道: “你一个人来做引产哦?” 俏妞看了看她,年纪不算太老,很老实的样子,笑着回了句‘是的’,她又问你家里人为什么不来,她女儿在旁边听见了,很不耐烦叫她别乱说乱问,这女的听了,表情讪讪地把头扭了回去。没多久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开始对着电话又哭又闹,无非是抱怨她老公没来陪她。她自己老娘在旁边怎么苦劝都无济于事,一个吵的一个劝的,首到被推进手术室才安静了下来。 一个刚做好引产手术的被推了出来,是个男医生在跟家属说着什么,俏妞听着声音特别熟悉,等他把口罩摘下来,俏妞脱口而出喊道:“王彦博!” 看得出王彦博早就知道俏妞在这里,俏妞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她能够这么快安排上手术,大概花花就是找王彦博帮的忙。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王彦博笑着问。 “还行,”俏妞看着王彦博,也笑着问:“到时候是你帮我做引产吗?” “是啊!都交给我,放心吧。” “当然!就因为是你我才放心!” 王彦博是哈尔滨人,本科与花花同班,俏妞从花花嘴里听到的他们班同学的第一个名字,就是王彦博。‘王彦博今天上课跟我坐一起’、‘王彦博踢球踢得可厉害了’、‘王彦博叫我和他一组做解剖实验’……,后来她向王彦博表白了,才知道他高中就有了女朋友,现在在东北上大学,再后来,花花就很少提王彦博的名字。花花去美国读博的时候,王彦博结了婚,就是和他高中的女朋友,等彼此在同一家医院再次相遇,花花才知道王彦博的老婆刚过世,肺癌死的,留下一个一岁不到的儿子。 “他到现在也没再婚,你想过跟他会不会再有可能?”俏妞曾半开玩笑地这么问花花。 “不可能的,要是有可能,怎么会等到现在。” “哎,他一个男的带着孩子,嫁给他就等于要做后妈,也是有些为难。” “俏妞,你觉得我是会在乎这些的人吗?”花花很是不悦,认为俏妞作为她最好的朋友,竟然不理解她:“的确,我跟他在社会关系层面上,可以算是良配,不止你,我们以前班上那些老同学,甚至我们的导师,还有我老妈都要我跟他再试试,可是你们想过没有,他跟他老婆从在高中开始就谈恋爱,十多年啊,横亘了几乎整个青春期的学生时代!而且九年时间的异地恋都没有分开,后来还结婚了,他的长情,根本不是任何普通人可以理解!你说他要用多长时间来走出这段感情,来重新接受一段新的感情?他不是一般的男人,我了解他。我老妈一首说,她前脚咽了气,我老爸后脚就会给我娶个后妈进门来,这话我信的,但如果你说王彦博也是这样的男人,我不信!我承认,我还爱他,再之后经历过的情感,都取代不了我第一眼看到王彦博时的悸动!我也可以动用医院领导关系去劝他从了我,可我害怕,我怕的是,无论在一起生活了多久,他心里的白月光,却从来不肯分一片给到我!那样的我,未免也太卑微,太可怜了吧!” 当时听到这番话的时候,俏妞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一向能言善辩的她,也词穷了。没想到嘴上从来厌男又独身主义的戴花花,内心深沉也藏了这样一抹独属于她的白月光,任何人都无可取代,更碰触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