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外面上了门板,关门打烊。然后随着我爹和尤一刀进到里院。 原本有花有草的庭院早已被我娘的“勤劳双手生产自救运动”搞得面目全非。 花草全拔了,铺上了方砖地。果树被砍了树枝,留下光秃秃的树干,纵横交错搭满晾衣绳,在空中结成一张蜘蛛网。晾衣绳上挂着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布料。密密匝匝。犹如戏台上两军交战旌旗招展。 尤一刀仿佛钻进迷宫,只觉得在布料围成的八卦阵里钻进钻出,直走得大汗淋漓。他气喘吁吁地说道:“一笔兄,你这个布料迷魂阵好似天罗地网。什么鬼来了也得迷路。没有鬼来找你聊天你怨谁呢?难怪你的鬼故事书写不出来。” “鬼故事书?你不提我都忘记了。我虽然没写成鬼故事书,但是把自己活成了一个鬼故事。哈哈。书还是等着以后让我儿子写吧。”我爹哈哈大笑道。 尤一刀回头看我一眼,附和道:“嗯。我看行。你儿子是个编鬼故事的天才。刚才路上给我讲了八鬼过街的故事。把你我都编排进去了。你是第七鬼。我是第八鬼。我简直听得入了迷!” “哦?真的么?儿子?我是你故事里的第七鬼?”我爹停下脚步问道。 “他开玩笑的。我哪敢说你是第七鬼?”我矢口否认。 我爹若有所思地说道:“就像哲学家李奶奶说的那样,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你爹虽然没有写鬼故事的天分,但是歪打正着把自己活成了第七鬼。正好给你当素材!岂不是天意么?命中注定,该你写这本鬼故事书。” 嗡的一声。我感觉脑子里有根琴弦,被我爹这句话弹了一下。震得我头皮发麻,浑身打个激灵。 仿佛一缕阳光从乌云的缝隙中射进来,照耀我的脑海一片光明。 这些年我总觉得自己生活在一口枯井里,抬头看不见光,低头看不见底。我并不是不能忍苦和累,我只是担心未来。难道生活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活着吗?这样活着与一条鲶鱼有何分别?总该有点什么别的东西吧?我应该和别人不一样的。必须的。否则的话,我脸上的十二颗大麻子不是白长了么? 写鬼故事书!完成我爹没有做完的事情。 这个想法让我浑身激动起来。如同我已经找到了个三花宝藏,得了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作为奖赏,还娶了盈儿做老婆。 我们三个走进里院厅堂。 “儿子,你长大了。以后的事情要靠你做了。”我爹搂着我的肩膀说道,“去,把你娘喊来,咱们一起商议。” 我于是去我娘屋里喊她。告诉她沧州尤一刀来了。现在厅堂。有事请她过去商议。 我娘闻言并没有吃惊,神情淡定,似乎早知道尤一刀要来似的。 她偏过头对我说:“晓得了。我马上过去。没你的事了。你回茶楼吧。” 我站在原地不动,回答:“我爹说让我一起商议。” “哦?为啥?”我娘瞪大眼睛望着我。 “他说我长大了。以后家里的事情要靠我做哩。”我咽了口吐沫说道。 “嗬!你长大了?”我娘仔仔细细地端详我,仿佛她才发现我似的,“嗯,是长大了。了不起!” 她的眼睛里放出一种异样的光芒,我以前从未见过的。充满温柔,还有一丝骄傲。那眼神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那好。咱们一起过去吧。” 她立起身来,和我一起去了厅堂。 大家见面寒暄。我娘和尤一刀显得很熟络,好像久违的亲人一般。 我爹招呼大家在八仙桌旁坐下。我去沏了一壶茶,端来放在桌上,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 我娘关切地问道:“老尤,你的脸和腿咋回事?” “我的脸和腿,真是一言难尽。咱们就先从这个说起吧。” 尤一刀喝口茶,慢条斯理地讲述了他的遭遇: 自从前清朝完蛋以后,皇帝没有了,太监没有了,尤家祖祖辈辈的净身生意也没有了。好在尤氏那把刀不光能给太监净身,还可以做些外科手术。比如截肢、切肿瘤什么的。医馆继续营业,勉强维持。 做外科手术的病人不多,生意冷清。一个人应付的过来。尤一刀于是辞退了医馆的坐堂大夫和伙计,让儿子尤子惠做助手,借此机会将尤家祖传的医术和刀法传授给他。父子同心同德,其乐融融,虽然赚钱不多,一家人的日子却过得很安逸。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正如哲学家李奶奶所言,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 就在几年前,意外从天而降。 那年冬天,天气特别冷。连下了一礼拜的大雪。天地一片白茫茫的。大雪铺天盖地,连路都看不见了,哪里还会有人来医馆看病呢? 尤一刀让儿子留在家里。他自己仅仅是出于习惯,每天踏着膝盖深的大雪,去医馆走一遭转一圈。医馆里空空荡荡,难得的清净时光。他一个人呆坐一会儿,闭目冥想从前的往事。天籁寂静,万物无声。往事犹如大梦一场,令他唏嘘不已。 这一日,坐着坐着,突然刮起了大风,吹得门窗噼啪作响。 大风惊动了顶棚里的老鼠,吱吱叫着乱跑,仿佛有什么危险降临。 尤一刀从梦中惊醒,起身去看门窗关严了没有。 刚走到门口,只听呼啦一声,房门竟然被大风吹开了。鹅毛大雪被寒风挟卷着扑面而来,犹如一团一团棉絮漫天飞舞,霎时间迷住了他的双眼。紧接着,砰的一声响,房门竟然被风吹得自己关上了。 这风太邪乎了,怎么能吹开门又关上门? 尤一刀就像顶棚里的老鼠一样,本能地感觉到危险降临。他连忙睁开眼睛。定睛一看,原来有四个人跟着雪花一起涌进来。浑身雪白,身穿雪一样的白袍,头上罩着白布袋,只露出两只眼睛,好似天兵天将立在面前。 尤一刀登时惊得呆了。 “你是尤一刀?”一个大舌头的白衣人问他。 尤一刀惊愕得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了,想咳却又咳不出,张大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点了点头。 “尤一刀,我们还有四个兄弟去了你家里。捆了你的老婆孩子。你最好乖乖的。不要动歪脑筋。不要轻举妄动。省得白白送了你老婆孩子的性命。我们只有一件小事找你请教。办完了就走。绝不为难你。”大舌头白衣人接着说道。 他们是什么人?什么事情找我?为什么抓了我的老婆孩子? 尤一刀完全一头雾水,根本想不出来。只能相机行事,走一步说一步了。他又使劲点点头。 “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尤一刀,咱们坐下来慢慢讲。” 那个白衣人一直大着舌头说话,似乎在刻意隐瞒他的口音。又隔着一层布口袋,瓮声瓮气地,根本听不清楚。但是隐约中,尤一刀似乎听出好像有一点天津卫口音。 天津卫? 我从来没有去过。哪来的仇人呢?如果他们真是从天津卫来的,那肯定是找错人了。 老天保佑!如此说来,老婆孩子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尤一刀想到这里,心中稍安。感觉喉咙里的棉花被人拿开了,呼吸通顺,嗓子也好了,总算能开口讲话了: “各位老大,咱们互不相识,也从没打过交道。你们有何事找我呢?是不是找错人了呢?”尤一刀试探着问道。 “尤一刀,别想耍滑头。我们为嘛找你?你自己清楚。”大舌头白衣人喝道。 “老大恕罪。尤某真的不知。” 四个白衣人扭动罩着白布袋的脑袋,互相望望,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 其中一个白衣人恶狠狠地说道: “尤一刀,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快把人皮藏宝图交出来。免你一死。” “人皮藏宝图?!”尤一刀大吃一惊,失口叫道,“你们怎么知道人皮藏宝图的事情?” “少废话。快把人皮藏宝图交出来。” 尤一刀心想,这伙人难道是金丝吊葫芦帮中人派来的?不可能。帮中人哪个不晓得人皮藏宝图在总舵主手里,怎么会让他们来找我要呢?莫非人皮藏宝图出了什么意外?难道被人偷走了不成? 想到这里,尤一刀反而镇定下来,问道:“人皮藏宝图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好你个尤一刀,还装大瓣蒜!就是你偷了人皮藏宝图,还想抵赖不成?你们总舵主有令,要你把人皮藏宝图交出来,饶你不死。” 尤一刀脑袋嗡地一声:难道是真的?人皮藏宝图被盗了? 可是转念一想,人皮藏宝图是金丝吊葫芦帮最大的秘密,如同总舵主一样,帮中人只闻其名,谁也不识庐山真面目,怎么可能被盗呢?这种事情从来没发生过。想必是这帮家伙道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人皮藏宝图的事情,跑到我这里讹诈。 尤一刀盯着四个白衣人,反问道:“既然总舵主有令,黑铁令在哪里?拿出来看看!” 其中一个白衣人早就不耐烦了,现在听他要黑铁令,忍不住大发雷霆,骂道: “操你娘的。嘛黑铁令?老子给你看看这个!” 话音未落,他忽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手中早多了把斧子,寒光一闪,劈头盖脸向尤一刀砸来。 尤一刀见了斧子,这才恍然大悟: 斧头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