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了, 就像昨天晚上那样而已。 这话很不像话。郁飞尘觉得自己应该发作一下,但安菲说得也没错,他不会拿安菲怎么样,至少现在不会。 安菲的目光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虽然在神殿长大,但我不是生来就在那里。” 诚然,他将高山上的神殿视作自己的故乡,但在那之前,他也曾有过世俗的生命。 很多人都想知道永昼的主神究竟来自何处,究竟如何拥有了辽阔的疆土,当他们发现自己找不到,别人也找不到的时候,就开始不约而同地承认,神生而为神。 不然,为什么别人能有那么强大的实力,而他们没有呢? 对此,安菲觉得没有否认的必要。如果这样想能让外神们减轻一些压力的话。 “其实,我有血缘上的父亲和母亲。”安菲说,“虽然我已经不记得他们了。” “我也不能说,自己就像世上的每个人。那很虚伪。” 时间像一只蝴蝶,在蔷薇花的回廊间翻飞。起初你抓不到它,只能在后面徒劳地追逐奔跑。 再后来你停下了,觉得它这样飞着,就很美。 然后,你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它了,于是再度开始寻找。 最后,你会在枯叶里找到它凋零的身体,原来它已经死去多时。 谈不上悲伤,只是会想:秋天到了。 “往那个方向去,最健壮的骏马奔驰十七天,就到了我出生的国度。” 有什么人在他耳畔说话。 “很荣幸能用我的余生来教导您,帝国最尊贵的小主人。我不仅要教您礼仪与交际,更要让您学会如何掌管税收、律法与军队。” “让我站起来与您说话?不不不,您得习惯臣民对您下跪,此后的一生都要如此。但是,亲爱的小主人,我还想让您明白另一件事。是因为您是至高无上的君主,所以我们愿意向您下跪,还是因为我们愿意向您下跪,所以您才是至高无上的君主?” “您心中已经有答案了。所以我说,您会是好的君主,您会爱护自己的子民。” “您的年纪太小了,您要学的东西有很多。但是,但是,首先您得知道,我们与安息神殿的关系。” “当神殿需要财物,我们就奉上,当神殿需要帮助,我们就派出军队,当神殿提出要求,我们要尽一切力量去完成。” “相对地,当新的君主即位,神殿会为他加冕,当我们的土地上发生不同寻常的诡异灾祸时,神殿的学者会帮助我们解决。这很常见,您看这些各地传来的信件,我们有许多城镇都受到亡灵的困扰。虽然,很多时候神殿也解决不了这问题,他们会说,神还没有降临。” “您问我神究竟会不会降临?会的,起码过去都是如此。大家都相信一件事,那就是神爱每个人。也许祂爱我们,就像您爱您的子民。” “在您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点小小的戏谑,哈哈哈,所以说,您真的很聪明。不说了,不说了,如果您的父亲听到我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辞,他会下令砍掉我这颗价值连城的脑袋,要知道我被称为整片大陆最有才学的人。” “事实是,神明隔几十年或几百年就会来眷顾一下祂的子民,并停留一段时间。祂在的时候,神殿会举行‘安息日’的盛典,安息日过后,世上一切亡灵都会安息,一切规律都归于正常,您的国度也会因此更加安稳繁荣。” “您说您还没见过亡灵?神明在上,这种幸运可不是谁都能拥有的。我出生时,母亲的黑发带忽然变成绞索勒断了她的脖子,我五岁那年,在井水的倒影里看见了她明明该被安葬的头颅,我十四岁那一年,一个来自死者国度的怪物一口吞掉了半个城市。” “嗯……说起来,这座宫殿里,确实很久没发生过亡灵作祟的事件了。在整座都城里,这种事也很少。奇怪奇怪,这种趋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怎么觉得,就是从您……出生的那一年?” 然后…… 郁飞尘:“然后呢?” 然后,先是有神殿学者在都城里研究一些什么。 再后来,有学者前来拜访他。 一年后,他收到了一封信,落款是安息神殿的掌管者,那位受人尊敬的老祭司。 “后来有一天,神殿骑士团来到这里。他们说,要接神殿的小主人回去。” “临走时,我有点舍不得宫殿里的白蔷薇,那正是它们开得很好的时候。”安菲微笑道:“于是来接我的人让骑士们把那些白蔷薇也挖走了。我的老师说,看见这一幕,他很放心。” 那座神殿里,开满了永眠花。 洁白的殿堂,金色的阳光,白鸽、青藤与波光粼粼的水面。 而他平静的目光,看向神殿里的另一种建筑。 一座又一座雪白的方尖塔立在神殿错落的建筑间,立在绵延的永眠花海上,不经意间就会看见一座。它们的尖端直指向太阳,闪烁着耀眼的辉光。像是在接引,又像是在祭献。 “那是什么?”他问。 “你觉得是什么?孩子。” “是墓碑。” “是的,它们是墓碑,我的小主人。那是曾经的许多个和你一样带着使命降生的人。你知道,尘世的躯壳,又怎能长久承载神明的意志?他们终归会离去,你也一样。” 他点点头。 “但在有限的生命里,你践行一切美好的德行,驭使世间最强大的力量,你站在生与死的界限间,你深爱你的一切子民,给他们带来安宁、幸福与新生,不计代价,也不索取任何报答。” “——你也就无限接近了永生的神明。” “告诉我,你会这样做吗?” 他说:“我会的。”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其它地方。” 于是他往神殿深处走去,在一座又一座雪白的方尖碑下行过。 从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它们是墓碑。他说了。 他没说的是,每经过一座墓碑,他都觉得,那下面埋葬着一个自己。 夜深了。 真正的过去,也从那时开始。 今晚的故事,也就讲完了。 克拉罗斯和墨菲终于剪完了今天的树,各自得到了一枚钥匙。“这比进迷雾之都的那个钥匙还要破。”克拉罗斯说。 白松通过扶老奶奶过街口拿到了他的钥匙,温莎公爵在赌场的牌局里赢来了钥匙,就连被酒店大厨追逐的某位黑雨衣,也在为酒店刷了一整天盘子后得到了钥匙。 小黑板再度活跃了,大家似乎从彼此都见过真身的尴尬中缓了过来,又或者,他们即使已经暴露了马甲,也还是要顽强地聊天。 海伦瑟正在黑板上运笔如飞,写一些求爱的话语,突然觉得身后有点冷,一回头,他看见郁飞尘正静静看着自己。 海伦瑟:“做人不要太咄咄逼人,做神也一样。” 郁飞尘看着黑板上飞快划过的聊天记录:“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