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烦躁。 这种视角真令人作呕。 晦暗冰冷的视线随那两人的背影远去—— 大祭司:“那么,您……是否介意,交下我这样的一个朋友呢?” 那少年平静微笑着:“当然不介意。” 郁飞尘蓦然睁开双眼,方才的情绪还残留在胸腔里。 一模一样的金发就在他怀中。安菲伏在他胸前,手指攥着他的衣襟。 “安菲?” 安菲没有回应,他闭着眼睛,还在幻象里。 幻象里会是什么? 刚刚消解的暴戾情绪再度升起—— 郁飞尘把他的脸抬起来:“安菲!” 安菲因为他的声音不安地蹙了蹙眉,但很快,又被另一种更悲伤的神情所覆盖。 “我知道……” 知道什么? 有人俯身亲吻他的手背。 有人在背后握住他的手,一笔一划,教他书写文字。 还有人牵着他,走在长长的看不见尽头的阶梯上,走向一片茫茫的白光。 殿堂的花窗下,有人为他翻开沉重的典籍。 太多了…… 曾说过那话的人太多了。 每个人都不一样,每个人又都一样。 “你要记得。”或昼或夜,无数个场景在他周围重叠明灭,无数人的声音一同涌现。 “是否介意……交下我这样的一个朋友呢?” “你是我们的朋友,神殿的朋友。” “要不要去神殿作客?那是个很美的地方” “那就跟我一起来吧。” “看,命运的指引让我们在人世找到您,小主人。” “是的,您是我的主人——我们注定的主人。” “我们是来……迎接您回到神殿。” “这是……您的使命。” 所有人的声音逐渐趋于同一个语调。那是一声温和的、慈爱的教诲。 “你知道,神爱世人。” “我……知道。” 从心脏开始的痛苦如刀一般割着他的灵魂。 “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说了! “安菲!” 谁在喊他? “你要记得……神,爱世人。” 最后一声落下,所有声音刹那间沉寂,长久的寂静后,响起的是拉格伦最初的话语。 “那,就让祂到我们的世界中来吧!” 万籁俱寂。 如果你本就不应存在。 如果,你的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一句又一句,终于被根植在内心中。 那么你到底是谁?是所谓真正的神明吗?还是神殿的造物?或者,是一个连接人与神的幻影? 你的爱——又究竟是真还是假? 你走过的那条支离破碎的、全是血,全是火的道路,又是否真是……正确的呢? 郁飞尘终于看见安菲睁开了眼睛。 寂静的,茫然的,悲伤的神明。 淡冰绿的瞳色之上,若隐若现的金色,如同重重迷雾。 “安菲。”他说,“你希望自己是什么,你就是什么。” 这是小郁。 他好像在安慰自己。 安菲伸手,冰凉的手指抚过郁飞尘的侧颊,他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落进郁飞尘眼里。 真奇怪。这人明明自身难保,却表现得好像反而在担心别人。 “不用担心我,小郁。”他语声里带些虚弱,说,“这些……都没关系。它想要……瓦解我的意志,消解我的人格。” “我……不会……” 火烧完了。一片虚空里,只有灰烬在飘荡。安菲略带担忧地看了看周围。 “通往神的道路,只能一个人。”安菲,“保护好自己。小郁。” “安息日的时候,我会在山顶上……等你。” 最后一寸灰烬消失的那一刹,整个世界爆发出绝顶的斥力,他们所在的空间也随之彻底消解。像一幅画被撕成的两半,下一刻,安菲的所在已与他隔着一道天裂,白色的身影瞬间飘掠远去。 本源力量如冰冷的火焰暴起,郁飞尘想向安菲的方向伸出手,却只能生生把自己的力量按下。 他的本源力量唯一的作用是毁灭,而不能挽留。 克拉罗斯、墨菲……他们所有人也都在一刹那被向不同的方向抛去! 方块四深深望了一眼郁飞尘的方向,被克拉罗斯看在眼里。 一丝诡秘的笑容自守门人唇畔生出。 郁飞尘在下坠。这过程好像漫长得很。 以那幅画为核心的副本在被烧毁后算是结束了,接下来迷雾之都又准备了什么把戏? 他回忆来迷雾之都后一路发生的事情。从一开始所有人就都是陪客,一切都是为了安菲。 安菲是纯粹意志的存在,所以要摧毁他,也只能用意志的方式,用尘世的感情。于是一路上唤起他对故乡的情感,唤起过去的回忆,最后,再揭开关于他存在的真相。 一旦安菲的意志在强烈的冲击和自我质疑下支离破碎,就再也无法拿起神明的权柄。甚至,连他的存在都会彻底化为虚无。 这样以后,神殿就能重新统治一切。 这一次安菲没有崩溃,他们就还会继续去做——就像当初费尽心机,要祂降临一样。 人真是渺小、贪婪、沉溺于幻想的一些…… 郁飞尘无光的瞳孔忽然微微涣散。 他忽然想,最后一幅画,拉格伦从自己身上取走的是什么? 他说的是,燃烧。燃烧是不存在于他身上的事物。 不,燃烧不是真正的回答。他的回答是……要画本质。 一个此前从未有过的念头从他内心深处浮现。 祂是降临在人世的神明,是世界尽头永不熄灭的金色火焰。 那么,你又是谁? 你……是什么? 永昼,暮日神殿。 生命之神萨瑟看着画家的临摹渐至尾声。也看着画家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神情中浮现恐惧——那种看见不可思议的真相一般的恐惧。 萨瑟蹙起精致的眉头,打量整幅名为《黄昏·印象》的画作,又看它的名字。 巨大的画布上,血与火肆意蔓延。看不出什么,只觉得太酷烈,太决绝。 整张画仿佛是笼罩世界的天空,而那颜色像是有不可形容的什么存在正从天空缓缓下降,将给世界带来不可思议的恐怖变化。 可是又很……很狂妄。 画家从前对他解读过这幅画,他说,这是作画之人用自己灵魂中的规则定义了自然界里永恒不变的黄昏,因此意义重大。 嗯……好像确实有点意思。 可是,画家他还好吗? 眼看着最后一笔终于落下,萨瑟担忧地拍了拍画家的肩膀。 画家急促地喘着气,目光死死停留在画面上,手中笔已经跌落在地。 “萨瑟……你…现在就离开永昼……把所有能带上的力量……能带上的神官,都带去那里!” “去迷雾之都?” “去迷雾之都!”画家蓦然抓紧了他:“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不用管,但你一定要把祂——完完整整地,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