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看您,就是这样,我真的一点都不希望,有一天看到您抑郁而终。” 贞观一口气没喘匀,拳头抵着嘴角剧烈咳嗽起来。 向盈忙给他斟茶,沸水兑入半杯凉茶中,温度中和得刚刚好:“今日岁旦,我不是过来气您的,您这本来就病着,就该好生休养。” 她说:“自我一进门,您就开始责问我,怎么师兄说什么您都信?” “向盈……咳……咳……” 贞观端着杯子的手不住颤抖,茶水洒出来,泼湿了指节。向盈掏帕子替他拭手,被贞观拂开了,他qiáng忍住一波gān咳:“你拜我为师,究竟存着怎样的心思?” 向盈轻笑一声:“连这个都要质疑了?您就这么不信任我呀?” 贞观气得浑身直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一盏茶朝她砸过去。 向盈偏头躲开了,茶盏在门边碎成几块,她瞥一眼碎片,嘴角的笑意逐渐冷下去。 贞观怒不可遏,他头一次如此大动肝火:“你往沅江投了多少条性命?你今天还敢欺瞒我!” 向盈面无表情,坐姿端正,就像说起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师兄竟会背着我多嘴多舌,大过年的还给您添堵。” “即便唐虞一个字不说,你当你做的这些事能瞒得过我?!” 向盈不忘恭维:“师父手眼通天,自是瞒不过的。可我投进去的都是俘虏,是有罪之人,是朝廷本来就要处决的。”她顿了顿,垂下眼睑,淡漠道,“反正怎样都是死……” “所以你将这些人全部投进沅江,你这么做——究竟想gān什么?!” 向盈眨了眨眼睛,那双黑眸无辜极了:“不是跟师父说过了么,我去祭祖啊。” 贞观瞠目,难以置信的瞪着她,像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他双唇翕张,几乎发不出声音:“祭祖?” 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你用这些人——祭祖?” 向盈答得理所应当:“对呀,我身为族中巫傩,这么些年漂泊在外,理应回乡行傩仪祭祀先祖。” “这就是你们的祭祖方式?” 向盈闻言却笑出了声:“我们?对,你们汉人,称我们为五溪蛮,不受王化。呵……我一直以为师父跟他们任何人都不一样,师父心怀苍生,对谁都一视同仁,结果没想到,师父对我们也存在这么大的偏见。” 贞观却难理解了:“我有什么偏见?” “您自从得知我的身份来历,就认定我有企图,所以您让师兄盯着我,然后处处提防我。” 贞观怒急攻心:“我那是jiāo代唐虞好生照看你,要在长安城谋差,绝不能出任何岔子,否则就是性命之忧!” 谁料唐虞竟看出了问题。 很多次,很多回,贞观都选择信任她,庇护她。 当年那么小一个姑娘,眼睛比山涧的清泉还要澄澈,口口声声跟在他身边叫了他许多年师父的人,怎么会有坏心呢? 那段日子,无论行坐躺卧,贞观常常质疑到失神:“阿盈能有什么坏心呢?” 那孩子,向来尊师重道,心性纯良。 直到现在,直到这一刻,贞观盯着熟悉且陌生的徒弟,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做了一件,令他完全无法接受的事。 她甚至还反过来质问起自己这位菩萨心肠的师父:“不可以吗?你们可以用我的族人为王朝献祭,换我用几颗人头祭祀我的先祖,难道不可以吗?!” 贞观只觉得心疼到痛心:“阿盈,你别一错再错……” 她现在哪里还听得进劝诫,截断对方的话:“饶是我再有错,您也别动这么大气性,气坏了身子,那这一山的怨灵,谁担得住?” 贞观长久地直视她,眼尾发红。 向盈被他看得如芒刺背:“师父……” 贞观冷了心肠:“别叫我师父!” 向盈蓦然仰头:“不叫师父叫什么?” “你走吧。”贞观偏过头,不再看她,“从今往后……” 不等贞观说完,向盈腾地站起身,寒着脸打断:“我走。” 说着立即转身。 “东西带走。” 向盈依言照做,这时候倒是顺从得很,将食盒拎出门,递给守在外头的侍从:“回长安。” 侍从接过食盒,打开盖子看了一眼,一口没动:“这糕点,要不要搁在门口……” 向盈摇摇头,淡声道:“不领情算了。” “先生责备你了?” 能不责备么,其实来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她料到了:“说了几句气话。” 向盈始终波澜不惊,想着贞观方才的态度,和最后那句没能说出口的气话:从今往后…… 她权当这是那位的气话,坐上马车,想着等哪天他的气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