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一样的天中,梦一样的新生活,一切都触手可及。 陈欢尔去医院对面的实验中学晃了一圈,这里是省下三万的选择。她站在校门口给自己洗脑,学校排名也还不错,校园也够漂亮,最重要的是离家近——步行到家属院不过十分钟。 她一狠心作出决定,回家和母亲摊牌。 谁料陈妈在这件事上半分不让,“不行,我和你爸意见一致,必须去天中。” 陈欢尔反骨上来,“我不去!” “不去也得去!”陈妈前所未有的qiáng势,“就算打麻醉我也把你送进去。” “我上学还是你上学!” “甭来这套,未成年你就得听我的!” 陈欢尔拧着不说话。她鲜少与父母争吵,就因家庭十分民主,几乎没有哪件事父母会以身份施压qiáng迫她去做。 世道变了。 陈妈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不用担心钱。教育是长线投资,借着天中这平台路会走得更宽。” 欢尔沉默。她还无法理解通透母亲的智慧和考量,即便如此也知道那远在自己之上。 “再说你考虑费用,”陈妈消了气,逗她,“这行为等于瞧不起我和你爸。” 户主风采尽显,反将一军。 服从是陈欢尔的唯一选择。只是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那两分都让她牵肠挂肚。 大事落定后欢尔收拾几件衣服回四水老家。房子按行政区划在更低一级的村镇上,可四水太小了,从这里走到县城最繁华的购物街不过一刻钟。这敞亮的三间平房见证了她的出生长大,也见证了她少年时代所有的喜怒哀乐。语文老师讲鲁迅先生的《故乡》,分析点始终落在文末关于希望和路,可那残酷宏大的时代背景无法触动陈欢尔,反倒文初的描写差点让她落泪。 “但要我记起他的美丽,说出他的佳处来,却又没有影像,没有言辞了。仿佛也就如此。” 四水之于她便是这样的存在。说不出哪里好,可难过时只有这间屋、这个院子让她心安。 爷爷奶奶不知天中,他们得到的信息是孙女努力一年考上了市里最好的学校。父母断断不会提三万择校费,也许在比她更小的年龄他们就学会报喜不报忧。这好似一种天生本领,和走路、说话无异,到某个阶段便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她更不会提。那时的陈欢尔已经知道,地方越小,三万的能量越大。 不愿上网、不愿读书、也不愿和旧日同学联系——当年同桌,她最好的朋友没考上县一中,欢尔去电话试图安慰,几次都没打通。后来听奶奶说曾遇到对方母亲,这才得知从前班里已举办过一场热热闹闹的毕业宴,而同桌将要去外地一所中专就读。没有人通知她参加,陈欢尔早已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十五岁的人生开始出现岔路,有了新的朋友,去到新的环境,而曾经的要好伙伴与温柔岁月统统变成记忆里一抹影像。 哭哭啼啼告别老师同学即将转学的情景仿若就在昨天,让欢尔难过的是,她觉得未来某一天自己会连他们的名字都不记得。 长大是有代价的。因为人会随着时间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进行一场无差别筛选,就像沙漏,等反应过来才发现沉下去的那部分已是一团拼不起的散沙。 乡间生活平静安逸,每天跟在爷爷奶奶后面要么种菜除草,认识稀奇古怪的草本植物;要么串门走访,收获一堆看尽各色人生的老年伙伴。烈日当空照,芭蕉蒲扇随手摇,夏天长得像过不完。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期间有次夜里欢尔忽然体温升高,老人家不敢随意用药,又自行判断大约是洗澡着了凉并无大碍,奶奶于是自院里采一把香菜根煮水给欢尔喝下,当夜发了汗,第二天睡到晌午重新活蹦乱跳。父亲隔日打电话来如常问候,谁道老两口一不留神说漏嘴,当下被“狠批”一通,“发烧必须送诊所,老用土法子治,治坏了怎么办!” 奶奶不服气,“说得什么话,我孙女我能诚心往坏了治?” “妈,您要这样我明天就让丽娜去接人。” 爷爷听得严重性唯唯诺诺,“不用接,好着呢。下次一定注意,千万别跟她妈说啊。” 陈欢尔在一旁偷乐。她打小体弱,爷爷奶奶各种土方法皆被学中医的母亲否定过,原理效用掰扯的明明白白,禁令下得不容一丝反击。业余选手遭遇国家代表,老两口一次次撞枪口上,深知完败滋味。 还没乐完父亲下令,“得盯着她锻炼身体,外边热,在屋里打打沙袋。” 又是锻炼身体,耳朵磨出茧。她自认早已不是儿时,可在父亲眼里陈欢尔一直是弱jī。她有个一直未实现的不孝心愿:早晚得对老陈来次背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