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置于膝上的手攥紧后又松开,留下布料上几层褶皱。皇后极快地瞧了一眼燕绯,而后又移开目光。 楼兰地处玉门关外南北两道jiāo汇处,是当仁不让的西域要冲。 而赵国与北方的匈奴向来多有摩擦,楼兰的政治向背则决定着赵国与匈奴之前的平衡,是两国皆意欲jiāo好的对象。 燕檀在弘福寺帮忙译经,与西域来的僧侣很熟。她知道楼兰近年来国力日益qiáng盛,在西域有翻云覆雨之势,便是赵国皇帝,也不得不小心应对,不敢怠慢。 “你的婚事,本该由我同你母亲商议。”皇帝啜了一口茶,放下茶盏,一旁的太监连忙接过,递给身旁的宫女续上,“奈何你母亲……也罢,那朕便问问你自己的意见。你可有什么难处?” 一屋子的人目光都聚集在了她身上。 燕檀脑中极快地思忖着,上前跪拜在地:“和亲是公主职责,儿臣并未有什么难处。只是如今弘福寺正译《妙法莲华经》,苦于人手不足。儿臣则于此经开译时便在侧协助,恳请待此经译成后再启程前往楼兰。” 说罢,她俯身叩首。 皇帝定定地凝视着她,却松了口气:“这个朕可以为你做主。那么朕便去回了楼兰使者,择一吉日启程。” - 燕檀自坤宁宫出门,沿着朱红宫墙向前行去。 暮色低垂,朔风阵阵,chuī得她脸蛋生疼。但好在鼻端终于没有了那股甜腻熏香,脑海中的混沌也被chuī散了。 原来多年不见,父皇突然传召她进宫,并不是忽然想起了还有她这个女儿,很是思念她。而是楼兰来使求亲,想要她去和亲。 皇后舍不得自己的女儿远嫁他乡,燕绯、燕茜也不愿嫁给居心叵测的异族人。 方才在坤宁宫,燕绯和燕茜的每句话、每一滴眼泪都jīng心算计,与皇后唱和。 而父皇真的看不出吗?还是看得出,但仍在默许呢? 燕檀叹了口气,拢起斗篷的衣领,但还是有冷风毫不留情地灌进来。 贴身侍女金雀从坤宁宫出来便一直跟在她身后,此刻上前道: “殿下,看天色马上便要有一场大雪。趁着还在宫中,奴婢去借一把伞吧。等下出了宫城,再要借伞就麻烦了。” 燕檀站在就近一处宫殿的大门檐下等她。 坤宁宫已经远在视线的尽头,依旧是灯火通明。燕檀站在檐下,抬头看着青黑色的天空,乌云翻涌,暗黑可怖。 她知道自己生母早崩,谢家也日渐没落,没有人可以为她做主。 父皇对她虽然有些怜悯,却也不敌与从小养在膝下的另两位公主亲昵,更无法拒绝楼兰国王提出的要求。 即便是今日她拒绝和亲,最终父皇也还是会命她去。她的挣扎根本毫无意义,不如乖乖顺从,还能顺势为自己讨到些好处。 况且,许是久在寺中与西域各国的僧侣打jiāo道,她觉得远嫁楼兰也并没有那么坏。 而从眼下的情况来看,自己若是留在金京,状况也未见得会有多好。 燕檀搓着自己冻僵的双手,在原地跺脚,心想,到了西域,或许她就可以亲眼见到guī兹的乐舞、异族的美食,还有各种各样名贵的异域香料……这么想来,竟是有些期待了。 正当燕檀胡思乱想时,一把清凉温润的少年声音自远处唤她的小字。 燕檀转过头去,簌簌落雪中,一位风华正茂的翩翩少年正奔她而来。 第二章 和亲 “没办法,暂且忍一忍,…… 少年走到近前,将燕檀罩在自己手中的绸伞之下,低头朝她微微一笑。 燕檀眸中映出熟悉的清俊脸庞,终于神思回笼。 她抖落肩上落雪,一边向自己手掌呵着气,一边惊讶地抬头看他:“世矩……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世矩是安西侯裴讷之的长子。安西侯镇守赵国与西域相接的伊州与瓜州,但他从小就被接到金京来与诸位皇子在宫中一同学习受教,以彰显天家恩德。 少年还未及弱冠之年,便已是名满京城的才俊,文思斐然、风度翩翩,同京城中其他声色犬马的贵族子弟全然不同。 说来燕檀与他相识也有近十年了。 当年裴世矩陪同母亲去弘福寺礼佛的时候,燕檀还是个没有大人腰那么高的小娃娃。 因为她口齿伶俐,又耳濡目染地通晓几门西域诸国语言,机缘巧合之下为裴夫人解释了几个梵文译成的新词,由此被裴夫人记住。 再后来裴世矩来金京读书,时常来寺里替裴夫人取些新译的经书,也渐渐与她熟稔起来了。 裴世矩道:“父亲此次跟随西域诸国使臣进京,也参与了这几日的御宴。我同他方才见过一面,正巧碰上金雀借伞,想是你遇到了麻烦,便随她一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