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老妇人所说一般,她虽一直紧闭双眼,却连何时该迈上台阶都一清二楚,简直如同常人在自家庭院中漫步一般,令燕檀心中啧啧称叹。 - 寝殿内燃着宫灯,壁炉中的火烧得正旺,明亮又温暖,将燕檀僵硬的身体都烘得暖和起来。那位老妇人从随身提来的小盒子里取出药酒,示意燕檀坐在榻上。 燕檀动手剥掉罗袜,将红肿的足腕露出来。 老妇人仍不发一言,低下头轻轻捏了捏她的踝骨,皱了皱眉头,找到了伤处,便仔细替她涂药酒。微凉的药酒沾在luǒ露的皮肤上,倒是消减了几分疼痛。 燕檀不由得悄悄在一旁打量这位素未谋面的老妇人。她已然十分年迈,头发尽数白了,面容依稀可看出楼兰人高鼻深目的模样,此时也是沟壑纵横、饱经沧桑,松弛的眼睑几乎要将那双紧闭的眼睛都遮挡住。 燕檀不记得自己到别苑时见过这样一位老妇人,如果曾见过,那么她一定会印象深刻。 “我才来别苑不久,身边只有几个才一同派来的侍女和侍卫,还不曾知道夫人。”燕檀试着开口。 老妇人温和地笑了笑:“姑娘可以叫我一声处罗婆婆。别苑空置了十年,我一个人住在这里,闲时打理打理花草,能让这里看上去没有那么荒芜萧条。姑娘来时,我许是正在后山修剪杂枝。” 燕檀点了点头,随口问道:“之前住在这里的人信佛么?我见这里种了许多娑罗树和菩提树,都是佛家教义里有灵性的树。也有些佛像,不过都弃置了。” 处罗婆婆的神情有些凝滞,而后有些含混不清地开口问道:“姑娘想知道这里曾经住着的是什么人么?” 燕檀想了想,点了点头,而后又反应过来,说了一声:“是。” 反正她能多知道一些关于自己处境的事情,总是好的。 处罗婆婆慢吞吞地收回药酒,似乎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在您之前住在别苑的是国王的一位王妃。我从那时起就在别苑做事,也算是服侍王妃的人。王妃的确笃信佛教,不过十年前的那场瘟疫中,别苑的人几乎都病死了,之后这里就再也不曾有什么人来过。” 她忽而开口问道:“姑娘身上可还有别处有所不适?” 燕檀微微有些吃惊,连忙对她道是没有,仍觉得身上愈发阵阵发凉。正当她被窗纸上随风摇晃的娑罗树枝吸引去注意力时,处罗婆婆提起盒子退了出去。 过了不多久,萨耶进来替壁炉里添了柴,伺候燕檀歇下。 “还请姑娘恕罪,”萨耶诚惶诚恐地解释道,“方才我去送了毗伽公主,院中的一座老灶房忽然走水,别苑的宫人们都去扑火,这才堪堪止住。” - 已近亥时,中宫大殿上,元孟仍正襟危坐翻阅政事呈文。在听到殿门外传来熟悉的少女声音时,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片刻后,毗伽风风火火地跑进殿内。她自作主张挥退侍立一旁的宫人,毫不避讳地走上前来站到元孟身边,抢走他手中的呈文,撒娇道:“殿下,我有事要和您说。” 元孟无奈地放下手中的朱笔,问道:“何事劳烦我们的毗伽公主亲自跑到中宫大殿里来?” “我今日去了别苑,”毗伽看到了元孟的神色有了微妙的变化,不由得有些得意,以为自己戳中了他的软肋,不无威胁道,“我见到了那中原女人,她已经承诺于我,不会再与我争殿下的欢心。殿下,您要记住,她可是赵国人,而我才是匈奴单于最宠爱的公主。” 元孟微微笑道:“那是自然。不过,毗伽可否让我知道,你究竟同她说了些什么?” 毗伽捻起一颗案上盘中的诃子送入口中,悠然答道:“我告诉他殿下早就向父汗聘请我为正妻,让她休要肖想王后之位。” 元孟琥珀色的某种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yīn沉,但仍温柔地安抚道:“毗伽不必担心,我与她不过是逢场作戏,心中自然是向着匈奴的。” 毗伽闻言喜形于色,一双眼睛微微瞪大:“当真?” 元孟颔首:“放心,只要几日,待找到时机,我便差人处理了她。” 他不动声色地推开那试图同他撒娇嬉乐的匈奴公主,直到见她有些失落地出得门去,才收敛起脸上一贯温和斯文的笑容,换上一抹冷笑:“蠢货。” 侍卫长从一旁的绸帘后走出,忧心忡忡地抬头看向元孟:“殿下,如今那赵国的公主恐怕已经知道您对赵国……” “无妨,”元孟重新拾起手边的呈文,唇角勾起笑容,“她知道又如何,她已经是将死之人了。” 侍卫长疑惑道:“小殿下已经将她送去了别苑,此时赵国安西侯又在楼兰城内,我们此时动手,恐怕太过明显、招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