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青哆嗦了一下。 胸膛深处,有什么东西乍然碎裂了,就像瓷器掉在石砖上,不可能再挽回。她心头的温暖此时一冷,仿佛血已经热不起来。她下意识地仰起头,大喘了一口气。有道是世事一场大梦,她的梦醒了。 朱青咬紧牙关,站起来。 “求你不要杀我。”目视欧阳垠,她说。 欧阳垠冷冷看着她。 “我没有杀过手无寸铁的人,”欧阳垠说,“今日师命难违。” “我不配你杀,”朱青笑着说,“你回去告诉于老掌门,朱青此刻死了。” 她从袖子里抖出一把匕首,那是陈鱼放在船里的渔具。她手一抬,刀尖割破面颊,从耳朵直到嘴角,鲜血登时满面。 不止陈鱼,连欧阳垠也吃了一惊。 朱青露出冷笑,带血狰狞说道:“我不再是朱青,昨天种种到今天为止,今天的事我此刻已经忘了,也不会再想起。” 她把一个小匣扔到欧阳垠脚边,一支金步摇摔了出来。 “贵掌门不管担忧什么,请他大可以放心,于堂主此后不会再看我一眼。你不必杀我,弄脏你的刀。” 欧阳垠面对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欧阳垠只说了两个字:“难怪。” 他捡起金步摇,转身一跃离船。不一时消失于雪中。 朱青那时才发现自己流下泪来,眼泪经过下巴滴在衣服上,是红色的。她感到一股力量托着她的手臂,原来她一直抓着陈鱼,所以没有倒下。 “欧阳垠。”且惜愁说。 “欧阳垠现在是归川门姑苏的堂主。于今言执掌掌门后,就把师兄派到了姑苏。”阿无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jiāo给且惜愁。 那是一支被削去一截的短笛。 且惜愁摸了一下断面,猜测短笛是陈钺藏在衣内,被欧阳垠最后一刀削断。 “你安葬了他?” 阿无摇头苦笑,说:“我们那时魂飞魄散,欧阳垠一走,我们也驾船逃走了。等我们定下心神,再回头来查看,已经快要天亮,恩人的遗体不在码头,我们只在雪里找到了这笛子。” 且惜愁把短笛jiāo还阿无。 “你会去找欧阳垠?”阿无问。 “嗯。” “你……” “我要听听欧阳垠的说法。” “你不信我?” “我相信你。” “但你还是要听听欧阳垠怎么说?” “不错。” “你——”阿无问,“你会为恩人报仇?” 且惜愁并不回答。 阿无笑笑,说:“我听说,欧阳垠和于今言虽然同出一门,但欧阳垠的刀法远远超过于今言。起码在姑苏城,没有一个人能胜过欧阳垠。他是个很厉害的刀客。” 且惜愁也笑了笑,说:“你不必激我。” “欧阳垠不配用刀。” “我不是因刀而来,”且惜愁说,“我来,是要找到陈钺,带他回去,好让他和家人一起安葬。” 阿无迟疑一下,说:“但你说,你并不认识他……” “我确实不认识他。”且惜愁站起来,面向河水,“你刚才说得不错,人情万端,世路波折,一聚一散,人力不能左右。但曾有一个女人,执着等着那个死去的人,她一直在等,我为了那个女人。” 第6章 刀者乡程 欧阳垠又在喝酒。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喝的酒越来越多了。他知道归川门姑苏这个堂,在他手里不算蒸蒸日上,于今言对他并不满意。 他曾经给掌门写过一封信,说他打算辞去堂主,回钱塘去。于今言回信谈了一番师兄弟往日的感情,对他的要求只字不提;他于是明白,钱塘已不再是从前那个故乡,归川门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家了。 他想过离开归川门,远走天涯。他一生的梦想只不过是成为一个用刀的人。 当初赴姑苏前,他曾去钱塘城外的南屏山,拜访过一位用刀的人。除了自己的恩师,他很少心悦诚服敬重过一位刀者。杜西洲是例外。 在杜西洲家的竹亭里,他向那位刀者请教刀法。 杜西洲一边烹茶,一边笑道:“我已经不再用刀,我的路数也和你不同,但归川刀在你手里很有意思,如果有机会,你倒可以会会一个人。” 他问:“不知前辈说的是谁?” 杜西洲说:“且惜愁。” 他一听蓦地心动,忙站起来:“流水刀不问江湖,大多数时候也不在江湖,我听说前辈和她很有jiāo情,不知前辈能为我引荐么?” “唔……抱歉。” 见他失望,杜西洲笑道:“你以前会过天下剑首白云剑,对叶平安来说,四海之内皆朋友,只要你的刀有意思,就能坐下畅谈一番。可流水刀不一样,她不喜欢人多,我不能自作主张,带你去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