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惜愁不语。 憧憧灯光下,陈鱼夫妇凝神看着她。 “好。”且惜愁说。 阿无微微一笑。 陈鱼把手放在妻子背上,笑道:“流水刀这个‘好’字价值很贵,不知你找我阿无究竟为了什么?” 且惜愁说:“我要和娘子单独说几句话。” 阿无微笑道:“刀尊请说,我没有事情要避开夫君。” 且惜愁把目光移向陈鱼。 陈鱼忙笑道:“哎,两位慢谈、慢谈,我去那边等你们。” 那天陈宅中,从主人的卧房往外望去,一道弦月恰好升上层层黑瓦和勾起的飞檐。陈鱼走去关上窗,“这么冷天,你不嫌冻坏?” 阿无沉思被打断,这才转头,问道:“你说那位刀尊从钱塘来?” “不错,余七找到了那船。她一个人来的姑苏。流水刀行走江湖,一向独自一个,传闻倒也不假。” “钱塘。”阿无自语,说,“……她从哪里听到‘朱青’这个名字?” 陈鱼“呵”一声,说:“那恐怕是于今言了。” 阿无伸手抓住丈夫的衣袖,陈鱼攥住她的手。 “于今言叫她来?” “不会,”陈鱼摇头,“这件事很可能跟于今言有关,但不可能是于今言叫她来的。‘天下刀尊流水刀’,这个名号你当闲着没事大家玩的?能叫得动流水刀的朋友大概有,但不会是于今言。” “于今言jiāo往的朋友一直很多。” “哈,可惜江湖上人人知道,且惜愁的朋友一直很少。” 阿无沉默。 陈鱼伸手,轻轻放在她面颊那道疤痕上,“阿无,你知道我怎么猜?” 阿无说:“她也许是为了那位恩人。” “你也这么想?” “既然她找的是‘朱青’,我想来想去……”阿无顿了顿,说,“只是,为什么那位刀尊现在忽然要过问这件事?——已经十年过去,连你也说,江湖上比这大得多的恩怨数都数不清,像这种事,根本不值一提。” “喂,我从没说不值一提——我一直没忘,也不会忘。” 阿无看向丈夫,说:“你带我去见那位刀尊。” 阿无坐在码头供人歇息的石栏上,与那位刀者并肩而坐。 且惜愁说:“这么说,你和于今言认识多年。” 阿无轻轻点头,“于今言以前是归川门姑苏的堂主。他在姑苏多年,我曾和他……” 阿无顿了顿,说:“他曾是我想嫁的良人。” “嗯。” “我出身风尘,刀尊不觉得我天真可笑?” “天真并不可笑。” 阿无轻轻一笑。 “说得好,”她点头,“我相信那时于堂主确实对我动过心,既然彼此托付过真心,就不算可笑吧。世情会变,人也会变,这都是平常的事,世上多的无可奈何,一聚一散,本来人力不能左右,我把别的都忘了,只记得那一分真心就好。” “听你的意思,于今言送你金步摇,是为了告别?” “不是。” 阿无平静地说:“那是我和于今言之间的信物,他送来金步摇,是要我跟他私奔。” 且惜愁微微一讶。 “于堂主那时被一封家书召回钱塘,他在钱塘姑苏两地往返,本来很平常,但那一次他去了几个月,都没有回姑苏。后来,他遣了一位刀客来,带给我金步摇,于堂主说他来不了姑苏了,问我愿不愿走,如果我肯,那位刀客就会带我去一个地方,与他会合,以后他和我làng迹天涯。” 阿无叹了一声,忽然苦笑,问道:“你爱慕过一个人么?” 转头看去,身边这位刀者正望着黑夜中的河水,她颈后,挽起的头发下面,有细细的碎发在风中轻动。没来由地,阿无心想,这女人此时的目光,是不是其实在凝视一个人。那深黑河水映着的,是一道淡退的轮廓。或者,她透过这河,望着一句从没说出口、以后大概也不会说的话。 迟疑一瞬,却听且惜愁问:“那个刀客,你跟他走了?” 阿无默然点头。 “那你知道,他在哪里?” “今天我们会面,”阿无说,“我应该请你去家中,奉茶待客,让我的两个孩子拜见你,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深夜请你来这个码头?”阿无转头,对上且惜愁的目光,“——因为你说的那个人,就死在这个码头。” 第5章 银钩大寒 陈钺那样的男人,朱青不是经常遇见。 那不是穿梭筵宴施粉行酒令的世家子,他身躯高大,面孔晒得有点黑,身上衣裳被整洁地缝补过,他当然不肮脏,但有一种风尘仆仆的感觉。他带着一把很旧的刀,连朱青这样不懂行的人也看得出,那不是拿来装点门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