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孤身滞留已经太久的客人。 且惜愁希望孟如chūn此时能在这里。如果那个女人在,不知她会怎么做。 也许在多年的痛苦和等待后,她仍将流下眼泪。也或许她只是倾听着寒山寺的钟声,沉思她一生已失去的希冀、快乐和年华。 且惜愁向林中走去。 江湖太大了,行走此间的人,信奉的东西太多,有伦常,有师尊,有家学,有派别,有形形色色的道义,在这些太重要的事前面,一个人就太小了。而一个画面之外的女人,她的悲痛,就更算不了什么,太轻易便沦湮在这荒白郊外。 此前此后,无人会问一声。 杜西洲望着码头来来去去的船只和人群。 很多年前,他就是在这码头附近,撞见一位绣娘做活计,十分好手艺。他突发奇想,请那位绣娘绣了一幅手帕。 绣娘笑问:“不知哪位娘子,喜欢手帕上有个睚眦?”他笑而不语。 那个女人来作客时,看着他给的手帕也不语,过了片刻才说:“这是睚眦。” “当然。是不是栩栩如生?” “你认为,我很好斗?”她问道。 杜西洲忍不住微笑起来。 那是个沉默的女人,江湖上人人都说,那女人孤僻不群,难以揣摩。然而她其实是个好相处的人,杜西洲从认识她起,就没见过她发脾气,她很耐心,有时她避开一场纷争,对方甚至不知道,他们究竟惹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而她心情好的时候其实很多,她来拜访时,只要买一尾好鱼,她就会高兴。她高兴的时候,不拿筷子的那只手,指尖会不经意放在桌面上,轮流无声地敲击。 杜西洲经常想起那个女人。 她是一个他尊重的人,他心中十分在意这种尊重。她也是一个他所佩服的人,他知道,当她看着他时,这种佩服一样存在,所以他很满意。 她是一个不能失去的朋友。 江湖路远,失去太容易了。 杜西洲望着由北而来的船。酒铺的老掌柜这时送上酒来。 “咦,你今天又来了?”老掌柜说。 “我不能来?” “杜先生大前天来过,前天来过,昨天也来过——怎么回事,这几天酒瘾很大啊。” “借酒消愁,消不掉,就只好天天来了。” 老掌柜奇道:“你有什么愁,这么难消?” 杜西洲叹了口气,“人生在世,苦比甜多。” 老掌柜说:“我看,杜先生的眼睛,一刻钟里倒有一刻半钟盯着河上的船,我看不是苦多,是甜一直没来,什么时候等到了那个甜,苦也就没有了。” 杜西洲的视线从船移向他,老掌柜知道这意思是嫌他话多,放下酒摇头走了。 老掌柜四面忙了一会,忽然发现,那张桌子上酒还在,桌边的人不见了。老掌柜大奇,各处张了一阵,没有张到。偶一抬头,老掌柜见外面道路上,杜西洲微笑着徐徐经过,杜西洲当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个老头子,他身边有一个女人。 老掌柜又摇摇头,甜来了,明天的酒钱赚不到了。 来钱塘的船上,船家笑道:“原来娘子竟和陈帮主jiāo情这么深?我要早知道,那天哪里好收你的船钱?” “我们jiāo情并不深。” “娘子真是客气!”船家笑了起来,“陈帮主和他家娘子亲自送你上的船!你可知道,这些年来,值得陈帮主亲自送的人,越来越少了。你是他们的老朋友?” 且惜愁没有回答。船家见多识广,也不再问。 抬头看去,钱塘不远了。他们已经从一座繁荣的城,到了另一座繁荣的城。一样熙攘的码头,一样如织的船。 也许只有一点不同。船家向码头靠去时,发现码头的人群里面,有一个人望着他们的船——准确地说,他望着船上的这个女人。船家见过太多旅客,当然看得出,这个人是来接船的。 船家转头一看,女人不知何时竟已不在船上,只留了一串船钱。 船家忙抬头张望,见那女人站在接船人的身前,她虽然背对着船,但船家可以看到那接船人的笑容。船家见过太多旅客,当然看得出,接船之人的笑意由心底而来——那是因为至亲友爱之人终于平安归来,重聚了。 原来在钱塘,这位娘子不是独自一人。 “西洲。”且惜愁说。 “噫,你果然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到?” “我一向料事如神。”杜西洲问道,“你一切顺利?” “嗯。” “那个陈钺在姑苏?” “嗯,他在姑苏还有两个朋友,他们想为他再做几场法事。我托付给了他们,就先回来了。” 杜西洲轻轻一叹,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