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得船来,是一片很大的碎石滩。王菁在欧阳迹的左手方向,引着路;修定海则跟在他俩后面,隔着五步远的距离。这让欧阳迹很不舒服,总感觉自己就像是犯人被一样押着。眼不见心不烦,他随意侧头往右看了看。 他突然看到一个人在海岸边! 欧阳迹定了定神,才看清这并不是人,而是一个人形,空洞的人形,就像是灵膜般透明,只是周围感觉有些镜面上的扭曲,光线有明显的折射感。那个人形在往出海方向走着,但却总是走不动道,就像是悬停在了那个地方,离海岸线仅仅十几步的距离。 欧阳迹感觉就像是遇到了灵异事件,但幸好他是科学家,所以他并不相信这世上的鬼神之论。 “那就是灵膜的材料。”身后的修定海观察到了欧阳迹的异样,索性说了出来。 “我不明白。”欧阳迹摇了摇头,语调毫无感情,脸上也毫无表情。 “一会儿......” “我知道一会儿你们的悌总会告诉我,走吧。”欧阳迹打断了王菁的话,因为他实在觉得有些无聊了。王菁则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继续领路。 欧阳迹又侧头看了眼右侧那个地方,然而,这次什么也没有了,。 王菁将欧阳迹带到了一个废旧仓库的门前,“悌总在里面等你,”他把门打开,指了指仓库最里面左边透着光的一个小房间,“吶,就那儿。” 欧阳迹转过头看着王菁,“现在是几几年?” 王菁呆了一呆,“现在是2020年,”随后又微微一笑,“和你们那儿一个时间。” 欧阳迹没有再问,直接朝着有灯的小屋走了过去。 在这巨大的仓库里,放着一架破旧的直升机和一辆苏式坦克车,在最里面有一个单人篮球场和球架。但整个仓库的灯却打得很暗,让人感觉背脊发凉,不寒而栗。 欧阳迹本以为是穿越到了未来,所以对一切接受得很快。现在突然“回到”了2020,这让他又感到非常疑惑:他居然从巴西漂到了中国?面对未知,他抱着最坏的打算——死亡,叩响了仓库中小屋的门。 “请进。”语气短促而有力。 欧阳迹觉得声音怎么能如此耳熟,耳熟到就像是自己在说话。 他打开了门。 他终于见到了“悌总”。 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悌总”! “坐下说。”欧阳悌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他只是一直期待着。 欧阳迹虽然胆小怕事,但确实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了,他来到了不可思议的平行世界里。 他坐在了离欧阳悌不远、略显古朴的木头方凳上,瞪着大眼直视着欧阳悌,就像是在看一件艺术品。 “我这是在平行宇宙吗?” 欧阳悌坐在同样的方凳上,穿着一套很随意的迷彩样式运动服,在他面前是一台电脑和厚厚的一摞文件。他露出了他自信的、阳光般的笑容,说道:“不愧是‘镜像人’,不仅长得一样,也一样聪明。”欧阳悌顿了一顿,“我觉得你这个小背头不好看。你看我这板寸,挺帅吧。” 欧阳迹无心说笑,当然,面对这位“陌生人”,他还是礼貌性地扬了扬嘴角。“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吗?我感觉一切都很不真实。” “你能这么冷静,想必是想透了其中的缘由了吧。干嘛还要发问呢?”欧阳悌嘴角总是挂着一丝微笑,但眼神犀利,不禁想起让人“敬而远之”的笑面虎。 “如此说来的话,我应该是没有悌总聪明。因为我只能猜到这是平行空间,其他的一律不知。” 欧阳悌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翘着二郎腿,依旧扬着嘴角,锐利的目光透露出无匹的自信:“知道这一点还不够吗?平行世界便是空间维度中平行时间线的发展分支,在时间点事件的改变会影响分支的不同发展轨迹,创造出时间平行但状态不平行的空间。任意事件的发生频率则导致了无数种状态的平行世界。我想你们那里也应该有所研究吧。” 欧阳迹显得有些好奇,和一模一样的自己聊着天,就像是在和镜子说话,只不过对面坐着的“影子”有着同属于人的智慧和灵魂。也许是因为被自己说教的感觉太过怪异奇怪,或许是该死的神秘感,欧阳迹显得有些心烦。经过刚才一连串的体验,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平行世界应该是更落后的一方。落后就要受气,这个确实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我在听着,你请说。” “在某种机缘巧合下,你被传送到了这里,这是老天爷做出的最为妥善的安排。我们的母亲过不了多久就会到来,她见到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欧阳迹又是一惊!他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二十年了,在记忆力已经逐渐模糊的影像一下子又清晰了起来,欧阳迹甚至能够看到他的母亲正对着他点头微笑。如果说几天前发生的事情是一场痛心的噩梦,那么母亲的归来便是严寒酷暑里的万丈暖阳,便是无尽沙漠里的泉水绿洲,便是最舍不得的一场迷幻的美梦。他的眼泪突然不自觉地流了下来。他自己也不曾想到,对自己母亲的爱意如此之深。 只是欧阳迹没有去想,这到底是平行世界里的“欧阳娇思”,还是在桑托斯下落不明的自己的母亲? 欧阳迹努力忍住了眼泪,双手因为激动握成了拳,不自然地放在了木头凳子的扶手上,身体略微有些颤抖。“这么久了,母亲......母亲的身体,依然健康吗?” 欧阳悌看着这位镜像人涨红的脸,感觉有些好笑。毕竟欧阳娇思或是其镜像人的女子大多数时间都陪着欧阳悌,所以他根本没有思母之痛。 “母亲一直都很健康。这几年她就好像返老还童了一样,越来越年轻了。希望你记忆里还有母亲年轻时的印象,到时候你可以好好地比对比对。”欧阳悌顿了顿,眉头逐渐锁了起来,似乎在犹豫是否要将接下来所要说的话讲给欧阳迹听,“你没想过母亲的镜像吗?你认为的母亲和我的母亲是一个人吗?你得清楚,你那个世界同样存在着一个我母亲的镜像人,我们并不是分享着一位母亲!” 感觉就像是一个空着的躯体在被过盛地塞入填充物,欧阳迹难以接受一波一波的冲击,再加上头部的创伤,这让他感觉后脑要被撕裂了。 本来,他对着欧阳悌的感情很复杂,但这种复杂是伴随着探索和奇妙的感觉。但此时,却加上了一种轻度的憎恨,他也不清楚这种恨意来自哪里。 欧阳迹想隐藏住这份情感,他知道这种情感一旦出现就会像第一印象般印在他脑子里,以后种种发生在他和欧阳悌身上的事情都会被附加上这种轻微的恨意,甚至演变成更坏的情景。只不过,终究还是被欧阳悌给发觉了。 这就好比是“亲人间的憎恨”,也许是一开始的太在意,这让欧阳悌也有了这种奇怪的但不浓烈的憎恨。越是亲切的人,反目有时显得越是简单。 “在这个世界里,你的母亲也叫‘欧阳娇思’这个名字?那我俩名字为什么又不一样?”这一点欧阳迹觉得很奇怪,不同平行世界的人,到底是怎么运转的。 “是叫欧阳娇思,但剩下有什么想问的还是等母亲回来告诉你吧。我带你参观参观这里的监狱。” “这......这里是监狱?” “是的。走吧,你看看就知道了,别再发问了。” 欧阳悌就穿着那件运动服,在前面引着路。欧阳迹讨了个没趣,就在后面紧紧地跟着。出于好奇,他没怎么看周遭的物体,反而对欧阳悌产生了很深的兴趣。他仔细地观察着对于他来说的镜像人,突然觉得有一些异样。 他发现,欧阳悌的后脑勺和他的不一样! 欧阳迹原本以为那是欧阳悌的头发,因为那一块东西的颜色和头发的黑色相同,不仔细看是根本分辨不出来。细细看,那一团黑色的东西是一大块胎记,但那里的头发更浓密更长一些。 这让人觉得是欧阳悌或有意或无意留的一撮稍长一些的头发。 这让欧阳迹很奇怪,自己根本没有那一块胎记啊?难道......镜像人是有着区别的?后天的区别也许是会有的,但胎记不应该是先天的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欧阳迹不想问,他不想再和“自己”说话了,感觉对方又会给自己一个无趣。 在欧阳迹胡思乱想间,欧阳悌带他从仓库坐简易的货运电梯来到了二楼,逛了很多地方,从监狱的食堂、到休息室、到很大的暗室,最后去到了接待室。欧阳迹错过了见识作为一个监狱而绝对不该拥有的一些高科技仪器和器材。这也是欧阳悌带他参观的主要目的。 整栋楼一共六层,其中地下两层,地上四层,全是灰灰水泥的颜色,基本没有任何装修或装饰。 负二层全是一个个小隔间,是审问、逼供、毒打的一些暗室,阴冷潮湿,伴着浓浓臭味,非常恶心;这两层欧阳悌并没有带着欧阳迹参观。 除了带着欧阳迹参观的一二层之外,第三四层是科学研究室,里面是回字形的走廊格局,分布了很多实验室和空房间,回字形的大格局下还会有很多“t”字型的分支小路,存放着很多核心科技。三四层是最绕的,主要是预防不同部门的科学家互串互通消息。 这两层很多很多的高精尖研发科技,都是欧阳娇思与欧阳悌宝贵的财富。 欧阳悌,或者说一直未能出现的欧阳娇思,这对母子,有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想法。而欧阳迹的穿梭,现在来看,也许并不是意外。 “马上就要到晚上了。犯人们也休息了,所以那些地方都看不到犯人们坐在灵椅上。” “那些地方?” “刚刚我们走过的便是生产灵膜第一步的车间,犯人们的意志力,或者你们那个世界喜欢称之为的‘灵魂’,便是在灵椅上提取的。”欧阳悌的语调出奇平静。 “我去,等一下,你们到底是什么组织?!”欧阳迹走在后面,听着欧阳悌没啥语调的介绍,觉得有些瘆人。 欧阳悌回过头看了欧阳迹一眼,没啥表情,但却让欧阳迹读出了一丝不屑与嘲笑。 “政府知道你们的所作所为吗?知道你们这样对待囚犯吗?他们......他们会死吗?”也许是看不惯欧阳悌的无所谓,也许是心中的恨意越来越浓,欧阳迹突然想要破口大骂。幸好作为学者,这点基本素养还是有的,只不过厌恶之情显于脸上,这次连陌生人都能感觉到他的怒气。 “如果我要说,是政府授权的呢?不仅能获得神秘的能量,还能让囚犯乖乖听话,两全其美,何乐不为?失去灵魂,只剩躯壳,这样解决了多少的监狱闹事。他们都是穷凶极恶的人,不用报怜悯之心。”欧阳悌毕竟是一名军人,之前的意气与感性早已被理性取代。他知道,欧阳迹是他母亲要争取的对象,是一枚有用的棋子。 欧阳悌本身也是一枚棋子吗?他不曾想过,母亲的褒奖与爱怜的轻吻,是欧阳悌愿意付出生命而换取的东西。他有着异乎寻常的恋母情结。 “真的是.....被授权了吗?那他们岂不是变成了活死人,这和死了有什么区别。这......还不如死了。”欧阳迹似乎感觉到了自己今后的命运。这一番话,像是在对欧阳悌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他们已经不知道生存与死亡对于他们的意义了。这并不是指他们变成了弱智,而是他们所有的认知被储存了起来,并且不知道怎么拿出来利用,或者说懒得利用。就好比一个小孩儿有着上千万的资产,但他却不知道钱是何物,他宁愿撕掉,宁愿送给别人,去获得他认为有价值的东西。这是他们的本能反应。只不过这群被抽取灵魂人,已经无法认同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了,所以才成为了行尸走肉。” 欧阳悌言毕,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他并不是一个狠心的人,他也有底线,也有些许良知,他也能想象到囚犯的痛苦。但这是他的母亲所要求的,这也使得他们在与政府合作间谋取了大量财力。如今他们通过灵膜已经富可敌国,藉此他们又招募一大批死心塌地的跟随者,其中不乏科学家和作战有素的雇佣兵。如今的他们,因为太过强大,既像是政府眼中的一根刺,但是又不能拔掉,双方互惠互利着,维持着一定的平衡。 “你们真的是一群冷血动物,毫无人性!死囚不是人吗?你们这儿难道没有记者这个行业?有的话,你们迟早会被曝光的。哼哼,等着被万人唾弃吧。”欧阳迹一脸嘲讽与不屑。他现在希望欧阳悌出手打自己一拳,这样他就可以狠狠揍欧阳悌了。只是他没想到对方可是职业军人,自己一个小小的科学家估计连拳头都没握紧就会被打倒在地上吐血了。 “等你更加了解我以后,你会发现我并不是一个冷酷的人。”欧阳悌吸了口气,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你难道没有底线吗?别找借口了,你让我觉得很丢脸。一个大男人,不敢承认错误吗?”此时欧阳迹横眉冷对着欧阳悌,偷偷握紧了拳头,等待着这个镜像人挥出铁拳的那一刻。被打死总比被抽取灵魂好很多吧。 欧阳悌脸上一个大写的无奈,“你说得对,也许我是做错了。但我是军人,而且......我很爱我的母亲。”他看着欧阳迹一脸惊讶且疑惑的表情,微微一笑,“你先回房休息吧,也许明天母亲就会过来看你。养足精神,我可不想被冠以怠慢客人的劣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