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纬线，纵横交错！摆满棋子，黑白相间。　　 棋局接近收官，莫不在白子棋阵掌控之中，围绕某个中心连成一片！平上去入，隐隐形成日月、金木水火土、北斗七星、二十八星宿乃至漫天繁星，神秘莫测！不仅占有绝对优势，而且造就了一套特殊的游戏规则。　　 黑子承受巨大压力，只能遵从，如不遵从必定被吃被提，而如遵从规则，随波逐流，白子便会进一步控制局势。黑子进退维谷，左右两难，在强大广阔的棋阵里苟且偷生，最终也只能走向灭亡！　　 翟中书自然看懂了棋局形势，选择顺应潮流同白子周旋，虽然一直处于劣势，但是苦苦支撑到了棋局收官也算不易。“天机棋局”尽显宇宙恢宏，磅礴大气，行云流水！翟中书好棋成痴，弃子认输，将手中黑子排入棋罐：“贤弟胸襟广阔，高瞻远瞩，棋艺更是惊人！此局实是生平仅见的伟大作品，如同星相一般，神仙难破！芸芸众生只能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啦！”　　 “我来接此残局！你仍执白，我执黑子。”我走过去靠近棋盒，白臂如蛇，二指夹起一枚黑子擎至空中。叭地一声，在上位落下一子。　　 白子牢牢控制棋局，构思奇特，着数精妙！黑子如若宣战，根本无处着子，可是我就不是按照游戏规则出牌的人，根本不为“天机棋局”所动。　　 棋童挡了一子，随即我又落一子。　　 翟中书下棋传统，由小而入大，问鼎江山；棋童心中藏有星盘棋谱，先从大处着手，然后慢慢补充细节，最终牢牢控制局势；我不会那般布局谋篇，率性而行，兴之所至，落子极快！几手之后便和白子起了冲突。又过几手，进入大规模搏杀。　　 翟中书知道审时度势，面对白子强大压迫选择投降，但是他的低头并未得到强权好感，反而步步精深，招招凶狠！强势之态，围杀黑子。我则不同，根本不服从规则，甚而至于故意挑战规则！有些无知者无畏的架势。黑棋也是跳跶闪烁，辗转回旋，好似黑色舞蹈精灵，或刺或飞，或尖或跳，但是光有个性是不够的，棋盘江湖也是弱肉强食的世界，要以实力说话。此刻，黑子处于绝对劣势，过了几手又被吃掉几子。　　 面对这等局势，一般棋手早已缴械投降。我就是不信邪，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又是几个回合，黑子被提子数越来越多，依然不管不顾冲击白子包围，仿佛困在笼中的猛兽，暴跳如雷，狂撕乱咬，生命力顽强旺盛！但是咬不开白棋密密匝匝的包围圈。棋童逮住这条黑龙镇压，逃龙黑棋败色渐浓，举目一望，白花花的棋子犹如漫天大雪，铺天盖地压来！我手捏一枚黑子，一子千钧，前途渺茫，出路何在？此刻，棋童大手围绕一圈神圣光环，仿佛成为天地万物主宰！那一瞬间我明白了，这是在与天交战，与无法战胜的对手交战！“天机棋局”威胁和压迫令人窒息，无法吹响进攻冲锋号！必须止步，就地做活。　　 这样的生存状况非常难受，要活就必须像狗一样！我起了玉石俱焚之心，夹起一枚黑子狠狠打入白阵！这枚钢铁楔子恰恰钉住了追击黑龙的白棋阵眼，“天机棋局”也趁势吃了黑龙。此局势均力敌，两败俱伤！官子收尽，开始去位劫争。　　 我的黑棋，借尸还魂，黑色大龙作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成为最好劫材。这一番对弈螳臂挡车，虽然勇气殊为可嘉，但是注定不会有好结果。最终，黑子走投无路被白子逼到角落，劫材用尽。棋童恰恰多我一个。　　 啪地一声，我又落下一子，并不在一十九道经纬线交叉点，而是落到交叉点之外。棋童以为我已认输，将白子扔入棋罐：“承让。”　　 “谁说输了？我这一子，怎么破？”　　 落子经纬线之外视为弃子认输，将棋子走出棋盘却是从所未有。棋童眉头一皱，强压怒气：“没有这般走法。”　　 “谁说没有这般走法？”　　 棋童耐着性子解释：“规则不允许。”　　 “谁定的规则？”　　 “古人定的，围棋规则自古如此，从来没有将子落在棋盘之外……除非认输！”　　 “古人也是人，既然他能定规则，为何我不能？”我的论断，惊世骇俗：“活人游戏规则为什么要死人来定？”　　 面对近乎无赖的落子，便是翟中书都不再说话。棋童怫然而叹，颇有深意地道：“这是强词夺理，无论你是谁，必须遵循游戏规则，懂么？”人生如棋，棋童话里有话，霎时间不知指的棋局还是人生？　　 我冷笑道：“我只知道，规则也是人定的。只要坚持，你便是那个修改游戏规则的人。”　　 “尊驾额生反骨，又是何苦？规则的确人定，但是面对历史大潮流，大规则，我们只能顺应甚至主动维护方是正道！”翟中书是规则内的人，指指白石纵横交错的棋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又何必当这个异类，做此以卵击石之事？”　　 棋童大手一挥，将残局全部收入棋罐。曾经的生死搏杀转眼成为过眼云烟，无论在“天机棋局”之中处于什么样的位置，此刻统统复归一枚枚普通棋子，非常公平：“很遗憾！各位都未能破解棋局，无缘灯冢。游戏结束，到此为止……”　　 “你错！”我说，予以否定：“恰恰相反，游戏刚刚开始。”　　 “书童案件分析报告，朱雀使徒已经交给了我！”翟中书不想再作口舌之争：“贾大人之死，庞将军之死……本座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不用你查，我们会找李玉莲。一笔一笔血帐，算清楚！”　　 朱炎教主遗留“天机棋局”，初心是为筛选掌灯人继承衣钵，实则被人利用作为牵制我们的手段，将我们和锦衣卫全部拖在棋盘关！我带歌姬回到一苇亭，朱子虚正在等我，遗憾地道：“我们来迟一步，叶青竹带着朱雀使徒渡江而去，唐氏昆仲也没能够拦住！冰林太大了，寻找灯冢必须按图索骥！没有，无疑大海捞针！根据探子回报，他们挖到星灯之后，前去同越狱的李玉莲汇合，目前似乎在洛阳。”原来如此，叶青竹坐收渔翁之利，从指缝中溜进灯冢。　　 我还没有从棋局中回过神，多愁善感，喃喃自语：“我是谁？”　　 朱子虚微微一愣，这个天下第一美男子，确实生就好皮囊！眉如墨画，唇若施脂，虽怒时而似笑，即瞋视而有情：“你叫秦黛，表字眉玉。您怎么啦？”　　 “因为易容术原因，我的身份太多，搞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啦！”我回过神，拿出娘亲遗留下来的那个胭脂盒儿：“跟我那么多年，我以歌姬身份一直隐藏在你身边，让你在江湖上抛头露面成为众矢之的，憋屈么？”　　 “您的恩情，朱子虚粉身碎骨报答不完！”他眼圈儿红了，热泪盈眶：“小姐擅长易容术，我充其量只是胭脂而已，让您更为漂亮，涂脂抹粉，锦上添花！”　　 “很好！你才是我这辈子最成功的一次化妆。”我将胭脂盒儿收入香囊：“走，我们去洛阳。”　　 这么多年，我心中有许多疑问。　　 爹爹担任监察院执戟郎，算不得位高权重，但总是朝廷要员，而且因为妈妈同皇贵妃这层关系隐隐同皇室沾边儿，何以隐居关外？跌落青崖方才明白与崖底碧水寒潭封印的那位院长史勋有关！他同棋童一样是在守护顶头上司。　　 史勋曾经主政监察院，破获无数大案要案！其中部分案件卷宗收录石室宝箱，我找到了同我身世有关的资料。明帝晚年迷恋长生没有料理；凶手势焰炙天！此事勉强遮掩糊弄，失踪论处，但是没有想到那么多年过去依然有人暗中调查，这个人就是善良正直的史院长。　　 根据爹爹生前回忆，当年妈妈其实生下的儿子。皇贵妃派人将秦家男婴抱进宫，出来时候成了女儿。此乃欺君之罪，秦家不敢声张。　　 与此同时，贵妃阮玉楼打入冷宫。皇贵妃收养贵妃孩子，取名朱子虚。　　 两件事情看似没有关连，但都同婴儿有关。史院长以此为突破口，导致案件出现重大进展。根据宫女海棠回忆，阮玉楼当年生下的不是儿子，而是女儿。这是一个重大发现！以此推断，皇贵妃极有可能偷龙转凤，收养的是秦家公子；秦家抱到的姑娘却是公主。　　 按理贾云是皇贵妃的人，何以追杀秦家，而且咬住不放？恐怕不仅仅对付监察院那么简单，真正针对的是公主，也就是我。　　 我的生父姓朱，养父姓秦，生养之恩都要报答，仇恨也一样！家慈之案，母妃之死，皇贵妃是幕后主使，不过时隔多年早已不在人世，算是便宜了他。树倒猢狲散，我在苏州找到朱子虚的时候，落魄得连饭都吃不起！毕竟不是嫡亲，仅仅只是义子，连庶出都算不上。其余的人，慕容春秋亲手泡制毒药“神仙蜜”，贾云投毒，李玉莲埋尸……杀了贾云和慕容春秋之后，李玉莲成了下一个复仇目标！　　 天际一痕眉月，还散不出清辉来！星光棋布，不知是谁将“天机棋谱”摆在了洛阳夜空？巷子里一片广可十亩的庭院，翠柳如云，荷芬竞艳！一镜停泓倒映天上星星，好像池底铺着无数珍宝，光华乱闪！我施展精纯轻功直向庭院落去，身轻如纸，纵落如风，悄无声息地闪入宫灯巷，身披斗篷，腰悬宝刀，穿庭过院，迅捷无比！画童带领几个小厮正在巡逻：“有人！”　　 小厮们揉揉惺忪睡眼，笑道：“哪里有人？困了？”　　 画童定睛一看，清光倾泻，长风吹拂，荷池青叶飘零，除了他们几个空无一人，唯有檐角铜铃叮叮发声：“果然没人，看来是我眼睛花啦！”　　 我在重檐重脊上足不点瓦，浮矢掠空！作为夜行人，目可夜视，揭开屋脊两片青瓦，通过开天窗望向大厅，椅子端坐三人，李玉莲身材魁梧，脸骨嵯峨；第二个人年逾不惑，阔额鹰鼻，耳际垂下两束白发，两条白眉非常威风！他的声音阴阳怪气，不急不徐，不男不女，整个人阴森森，让人不寒而栗！第三人光头璀璨，虬髯戟张，相貌威猛，浑身暗光流转，言谈举止却是温文尔雅。我从他们言谈之中听出，他的家人被俘，李玉莲使的手段又是投毒，屡试不爽！神仙蜜……虽然慕容父子已死，但是依然流毒世间！此毒甜而不腻，食之筋酥骨软如同烂泥！因为这条线索更加坚定了调查李玉莲的决心，于是去了他的卧房，出乎意料这里没人，我在暖阁找到一本册子。　　 《生死簿》，锦衣卫用来记录案情侦缉细节的工具，人手一本，册不离身。当年李玉莲做锦衣卫随身携带，后来犯事儿坐了牢，丢了千户之职！这本册子，束之高阁，但未弃之如同敝履，留待日后备查。　　 我看见厅里有根大柱，便把两腿夹定一节节爬上屋顶，骑马儿坐上房梁，打开册子，只见扉页描画挥舞双刀的螳螂，此后便是一些工作记录，便有当年母妃的案子！　　 当年史勋做的《鉴证实录》只有前半部分，记载我出生之前的事情。院长死后，李玉莲接力，收集后半部分资料。他是帮凶！除了他的笔录，《生死簿》收录的重要证人证词与史勋《鉴证实录·地字笔录》出自同一个人。　　 我拿出了几份笔录，对照阅读。它们相互印证，属于从不同人物视点说的同一故事。某种程度有种映射关系，如若万花筒美丽玻璃拼片，颜色各异，共同拼贴万紫千红的花样和图案。　　 我要将没有查完的案子办完。作为重要当事人，也给自己录了这份《鉴证实录·天字笔录》，期待能够进一步逼近真相。　　 毕竟《生死簿》有何内容？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