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元前三百二十九年六月二十一日 玄黓执徐-戊申月-辛巳日 荧惑入轩辕 弦月伴执法 岁在垒壁阵 烁而大明 ====== 窗外的阳光有些晃眼,张仪睡了一大觉以后,觉得神清气爽,天灵盖都感觉开了窍一样。 他挠了挠头,笑着自言自语道:“梦里仙人点化吗,怎得忽觉悟性大长一般。” 张仪拿起佩剑系在腰上,这是祖上跟随大将吴起征战获得的赏赐。 自己这一脉的张氏祖先,也算是靠着军功给自己留了一些家业,奈何接下来的历代不成器,到了张仪这一代,已经平庸得荣光不再了。 这是张仪立志并拜入鬼谷子门下,誓要有所作为、光宗耀祖的原因之一。 自从昨日在秦国朝堂上,当着秦公的面与众秦臣辩论后,只隔一日,秦公嬴驷便要单独召见自己,张仪自然要精心准备一番。 出门前,张仪专门去拜谢了贾舍人,没有他的帮助,张仪根本没法入秦,也没法被引荐给秦公。 贾舍人陪着张仪来到秦宫后,一个内侍候在宫门口,领着张仪到了一处隐秘的后殿。 嬴驷正在殿外舞剑,几番动作下来,觉得浑身发热,微微出汗。一招回首望月后,瞥见张仪正拱手静立在身后。 “哦,先生何时到了啊”,秦公笑着将剑扔给旁边的侍者,上前引着张仪到水池边的石桌落座,立刻有侍女奉上茶水和汗巾。 “先生,尝尝我秦国的茶如何啊,此物来自蜀地”,嬴驷一边用汗巾拭汗,一边请张仪喝茶。 张仪于座中拱手,端起茶盏浅尝一口,赞道:“清香扑鼻,醒神通窍,真好!” “呵呵,蜀地道家还称此物可行气解郁、延年益寿。” “仅凭此物,即可知蜀地物宝天华。哎,若能为我大秦国土,秦国何愁不强”,嬴驷放下汗巾,将茶水一饮而尽。 “秦公雄心壮志,张仪如有幸,愿效犬马之劳”,张仪小心奉迎着秦公的心思。 秦公放下茶盏时,斜瞟了张仪一眼:“哦,先生昨日说,入秦本为名利而来。可先生是魏人,为何不在魏国大展一番抱负啊?” “是的,张仪乃魏国安邑张氏后人……” “哟,安邑张氏乃黄帝之后,远比我嬴姓更加古老尊崇啊”,秦公打断了张仪。 张仪吓得连忙起身拜道:“张仪不敢,张仪提及家祖,绝非此意。” 嬴驷笑了笑,对于自命不凡的家伙,他向来看不起。 眼前的张仪,还算谦虚谨慎,所以没有过于在意,请他落座细说:“先生之言,尚有他意?” 张仪回道:“是的,秦公刚才问我为何不在魏国一展抱负。张仪正要因此讲一番魏国吴起的故事给秦公听。” “张仪的祖辈,曾在吴起手下效力,还曾参与过魏秦的阴晋大战。” 嬴驷的脸色阴沉了下来:“阴晋之战啊,五万魏武卒就战胜了我秦国五十万将士。先生的祖上也是魏武卒吗?” 张仪看出了秦公的脸色,他要的就是以此敲打秦公,从而游说推广自己的主张。 “正是,魏武卒名扬天下,吴起堪称兵家超凡入圣者。” “阴晋一战,秦国元气大伤,不得不连番割地求和,窘迫以致于几近亡国。” “可是秦公可曾想过,短短几十年间,局势逆转。以至今日,秦强魏弱呢?” 嬴驷顿时来了兴趣,双手按住案几,倾身向前:“先生教我。” 张仪凝视两眼放光的秦公,确定其对此满怀兴趣后,才将腹中早已预备多时的说辞娓娓道来。 “先说这名利,历代魏王就小气拘谨得很。” “阴晋大战前,屡立战功的吴起,一直是朝野倾心的魏相人选。” “吴起的战功,为其换来了不少利益,但是魏相的名望,文侯魏斯却给了田文,秦公可知为何啊?” “为何”?秦公此刻端起身子,饶有兴趣地听张仪讲故事。 “孟尝君田文,本为齐国人。到了魏国以后,带兵不如吴起,强国不如吴起,守卫疆土不如吴起,所有的功勋都远不如吴起,日常行事又与吴起的作派不合。” “还有,田文的治国能力,也不如李悝、翟璜。” “田文当了魏相,吴起当然第一个不服。” “是啊,这样说来确实差得远”,秦公不知张仪何意。 “但是,孟尝君面对不服气的吴起,却讲出了他的理由——当时的魏国,国君年少、国内不安,百官不归心王室,百姓不信任魏国朝堂。” “在这种艰难的时候,魏国民众,应该指望吴起呢,还是田文?” “咦”?嬴驷对这个问题有些疑惑。 “田文善结交,朝堂内外,人缘极好。他没有大的军功和威望,也恰恰对年少的魏侯没有威胁,还能很好地听从和执行魏侯的命令。” “所以,谁当魏相更好呢?” “这样看,当然是田文更好”,秦公想起君王之术,不禁在心里挨个思考秦国朝堂上的樗里疾、公孙衍、司马错、嬴华等人。 “接下来,就是张仪先祖曾参加的阴晋之战。” “此战,吴起以五万魏武卒破秦军五十万,打得秦国尽失河西之地,几近迁都。” 张仪注意了一下嬴驷的脸色,看来有了先前的铺垫,此刻秦公显得十分坦然。 “吴起为魏国建立如此功业,却未料田文去世后,年轻的魏武侯魏击又让公叔痤当了国相。” “那看来魏武侯跟他爹文侯的担心是一样的咯”,嬴驷顺势推演。 “是也不是”,张仪不置可否,继续自己的讲述。 “公叔痤曾在私下里,数次提及吴起今后必反。而魏武侯却对吴起信赖有加,并不相信公叔痤的推断。” “吴起后来是逃到了楚国”,嬴驷对此倒是很清楚。 “当时的魏武侯,倚重吴起的能力,认为吴起有大功四件。” “哪四件?” “变法而创魏武卒,此乃大功者一。” “嗯,当时的魏武卒,确实天下无敌”,嬴驷点头首肯。 “其二,凡战,大胜七十二,完胜六十四,其余平手,无一败绩。” 秦公嬴驷又点头赞道:“堪称兵家圣人也。” “秦赵楚三国合纵攻魏,吴起战而胜之,此乃三也。” “西逼秦国几乎灭亡,迫使秦公及秦军将士,临战皆高唱悲壮的‘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其四也。” 说到秦国羸弱的过去,嬴驷禁不住咬牙点了点头。 张仪话锋一转,说道:“可是公叔痤却提出吴起不可为魏相的五大罪状。” 他刻意加重了“五”的语气,以强调公叔痤认为吴起罪多于功的论断。 “哦,又是哪五大呢”?嬴驷追问。 “罪者其一,贪而好色。” 秦公摇摇头:“用人的话,这算不得什么大罪过。” “其二,叛鲁投魏。” 秦公又摇摇头:“良禽择木而栖,这也不算。” “其三,杀妻求将。” 秦公想了想,又摇摇头:“这个不好说,好似有些勉强。” “其四,为人嚣张跋扈。” 秦公立刻摇了摇头:“这也太欲加之罪了。” “其五,功高震主。” 秦公这下没有说话,沉默了很久,才说道:“魏侯自己没本事,怪不得大将有功。” 五点讲完,张仪心中暗喜,秦公的反应已经让他摸透了这位国公的心性,更知晓了这位君王的用人之道。 秦公显然为人大度、心怀伟业,绝不是一个多疑好妒,以致首尾猜嫌、腹心离阻的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