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元前五百九十九年三月六日 玄黓阉茂-甲辰朔-丙辰日 金火水土四星列次 会于垒壁 岁临天囷色暗 ====== 大宗伯向周定王禀报——灵台观星,见彗星出自东方青龙的大火星宿区域。 大宗伯分析此天象预示着邦国有难、公侯身死,其预兆当应验在陈国。 自平王东迁,百余年间,天下大乱、诸侯相伐。 周天子已失去对天下的控制,不要说平定诸侯之乱,就算让诸侯听从天子旨意,也不过一厢情愿的奢求罢了。 听完禀报的周定王无奈地挥了挥手,大宗伯只得悻悻离去。 …… 胡为乎株林?从夏南! 匪适株林,从夏南! 驾我乘马,说于株野。 乘我乘驹,朝食于株。 天刚破晓,朝寒未去,株林邑,陈侯妫平国(谥号陈灵公),已经乘着马车,兴致勃勃地抵达夏姬的隐居地。 身边的侍者招呼着,将盛着热腾腾炖鱼的温鼎搬进去。早有下人先一步端着用于加热温鼎的火热炭盆,走到厅堂中央放好。 另有二十余个下人,将冷盘小吃、稀罕点心、瓜果和一应宫中餐具拿进屋内,在案几上依次摆好。 见侍者考虑得周到,刚被扶下马车的陈侯,叉着腰满意地点了点头,夸道:“不错,办得好。” 身旁侍者赶忙回道:“君上已多次踏足山野,朝食株林。我等近身服侍,理应知君上喜好,安排妥帖,以尽君上欢愉。” 见陈侯开心点头,侍者又眉飞色舞地补充道:“今晨鼎中之物,乃小的连夜命人捕得几尾肥美鲈鱼,辅以人参、山茱萸、薯蓣、香芹,炖煮两个时辰而成。汤色白如乳汁,饮之清甜可口,食之滋阴润燥。当助君上雄风抖擞,气吞山河。” 说完,侍者别有深意地冲着陈侯邪魅一笑。 陈侯会意,大笑道:“好好好,赏。赏良布一匹、美酒一斛。” 侍者弯腰俯身称谢,领着陈侯往内走去。道旁一干文武大臣,皆被留在原地等候。识趣的,早已掏出干粮,坐在路边啃食起来。 陈国宫廷医师无奈地摇头抱怨道:“食不应时,春鱼惜生,何来补益?” 大臣莫诘更是心中忿恨、以脚跺地,哀怨道:“礼坏如此,成何体统!” 初升的太阳刚刚露出地平线,就被月球挡住了身影。天地间顿时晦暗下来,太阳只露出环状的发光外沿,难得一见的日环食发生了。 “天狗食日”,众人惊叫起来,侍者忙拉着陈侯躲回马车。周围的大臣也拿起身边一切可以敲击的东西,叮叮当当地试图驱赶天狗。 “慌什么”,陈侯的王冠在拉扯中被撞歪,他扶正王冠,拉开车帘,很不高兴地抱怨道。 “日食甚,王有失。请君上速归,切不可再涉足株林”,冲上来试图将陈侯推回车里的是大臣莫诘。 “甚什么甚,日周不还是亮的吗”?陈侯瞅着环状发光的太阳,心情被搅扰,很不耐烦。 身旁护着他的侍者赶紧献媚道:“大王说的极是,日食当指周天子当政有失,与我王何干?切不可坏了今日的雅兴。” 天有异象,坐在车里的陈侯局促不安,却又恐误了晨宴,放不下美色美食当前,不肯回宫。 估摸等了三刻钟,终于,车帘被掀起,侍者满脸堆笑地说道:“大王您看,日已复圆,平安无事。” 被扶下车子的陈侯乐呵呵地说道:“就是嘛,天子蜗居中原,天下离乱。周天子失德,险些害得寡人失期。走走走,夏姬怕是等急了。” 晨雾已经散去,阳光洒在道路上,陈侯信步走来,四周花草繁盛,顿觉神清气爽。 此刻他却没有欣赏景色的雅致,也不顾国君形象,刚踏入院内,就忙不迭地高声呼道:“夏姬,夏姬,寡人来啦。” 正厅内,孔宁和仪行父两人正在围着夏姬调笑,丝毫没注意到天有异象。 看着陈侯安排人送进来的各色吃食,仪行父乐道:“君上还真是细心,你我二人免不得又要沾光了。” “哈哈哈,难道你在夏姬处得的便宜还少了吗”?孔宁淫笑起来。 夏姬的夫君,陈国大夫夏御叔早逝。本为郑穆公女儿的夏姬沦为寡妇,隐居在陈国的株林。 为了养育年幼的儿子夏徵舒,生得倾国倾城的夏姬,不得不委身于垂涎她美色的陈国大夫孔宁和仪行父。 而数年后,和仪行父争风吃醋的孔宁,又将夏姬引荐给陈国君主——陈侯妫平国。 这位本来嫌弃夏姬年纪大的陈侯,一见到夏姬的容貌,也被迷得神魂颠倒。 论辈分,夏姬的丈夫夏御叔还是陈侯的叔叔。但是陈侯在美色面前,早已将礼义廉耻和国君体面抛之脑后,和孔宁和仪行父一样,软磨硬泡地将夏姬变成自己的私通对象。 一时间,陈国朝堂上下,公卿宣淫,乌烟瘴气。 敢于直言面谏君主的正直大臣泄治,也因当朝训斥陈侯有失体统、不配为君,被砍头以儆效尤。 从此国内再无人敢于劝谏,只有民间传唱《株林》诗歌,嘲讽这位荒淫的昏君。 相比于两位陈国的权贵大臣,眼下有了国君的庇护,夏姬自然一时间风光无两。已经成年的儿子,也借势继承父亲夏御叔的封爵,任职陈国大夫,掌管陈国的兵马。其中原委,自然少不了孔宁和仪行父在国君面前的撺掇和美言。 为了答谢陈侯的封赐,夏徵舒和母亲夏姬今日专门在株林居舍内设宴,款待陈侯三人。 没曾想,陈侯倒是周到,生怕夏姬的宴席办得不如宫里丰盛,还安排侍者带了不少美食珍馐应景。 陈侯轻车熟路,快步直奔厅内而来。夏姬闻得陈侯呼唤,婉止还在调笑自己的孔宁和仪行父,走出厅外迎接。 刚要行礼作揖,陈侯一把扶住夏姬,贱兮兮地轻抚她的手说道:“哎呀呀,这才几日不见啊,何须大礼。” 身后二人向国君行礼后,参合道:“君上思夏姬,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陈侯嘲笑二人道:“还说寡人,你二人难道不是早早就到了。还是说,你们彻夜未归”?言毕,瞪向二人。 两人忙着作揖称罪,嘴里解释道:“小臣不敢夺君上之爱。” 夏姬扭了扭腰肢,挽住陈侯,假装埋怨道:“君上莫取笑贱妾。” 四人一路嬉笑,走入厅堂落座。陈侯居上首,夏姬在旁陪坐,孔宁和仪行父则分坐下首。 夏徵舒,为此次非同寻常的家宴,特意穿着一身与大夫官职相称的红袍锦绣常服,配着国君所赐冠带出席。 他毕恭毕敬地带着两个力士走进正厅,力士扛着一釜热气腾腾的吃食,放在了厅堂中央,位于温鼎之后。 陈侯探头望釜,又转头向着仪表堂堂的夏徵舒,问道:“釜内何物啊?” 夏徵舒在堂下向国君行礼,回道:“株林寒舍,别无珍馐称得君上心意。小臣昨日疾驰至中皇山,猎得麋鹿一只。为此,母亲寅时便起来,精心烹饪,以待君上享用。” “哦,鹿肉好,这稀罕物当真是不常吃”,陈侯大笑赞叹道。 孔宁斜瞟了一眼夏姬,调侃道:“君上,此物甚是益阳养生。” “啊?哈哈哈,夏姬此儿有孝心,比君上的诸公子如何”?仪行父接话跟着调侃。 夏徵舒没有理会两个人的调笑,继续向陈侯解释道:“儿时听母亲提过,外爷郑穆公在位时曾修建鹿苑,供其玩赏狩猎所用。小臣年少时习练箭术,外出打猎时,即知附近中皇山有麋鹿出没。故此猎来,供君上享用。” 陈侯又望了一眼侍者带来的炖鱼,自嘲道:“哎,真是小看了夏姬母子。” “照寡人看来,此釜鹿肉,应当移入寡人的温鼎内;寡人带来的山珍炖鱼,岂不寒碜。” “去唤下人来,把这鼎鱼给寡人撤了吧。” 事先走到厅中为众位宾客分割鹿肉的夏姬,急忙阻拦道:“君上能来赴宴,臣妾草庐,已然遽增琉甍。美鼎肥鱼,贱妾也已忝享王侯尊贵。” “是鱼是鹿,本不重要。眼下,满屋美味当前,诸位何不举箸均沾。既全臣妾之心,又成君上美意,岂不更好?” 说完,夏姬走到陈侯身边,接着斟酒,俯身轻抚国君的背脊,陈侯顿觉一阵酥麻心痒。 孔宁顿时贱笑道:“好一个鱼鹿均沾,哈哈哈。” 陈侯想起他们三人争相炫耀,各自穿上从夏姬身上抢到的内衣,然后一起在朝堂上攀比的往事,会意后跟着狂笑起来:“哈哈哈,雨露均沾,今日佳肴,甚是妥帖。” 夏姬赶紧为陈侯滤好酒,举杯请陈侯与座下二人共饮。 厅外小院内,几名宫女正随着乐师的演奏,妖艳起舞。 一时间,满屋觥筹交错、放荡形骸、笑语喧哗,一片太平盛世、歌舞升平的浮华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