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商似是想起什么高兴的事,勾起嘴角昂然应道:“大人,应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2。” “好!”方鉴抚掌大笑,“好一个好风凭借力。是你定的名字吗?” 陈清商和宋琬皆是一顿,陈清商苦笑:“并不是,是一个极有才华却命途不顺的女郎。她已经离世了……” 方鉴惋惜道:“可惜了,如此大才。” 陈清商闭上眼掩住了眼底的情绪,再睁开时,那些伤痛都已被咽下。 方鉴转又问道:“那秋兰诗社是与你们不睦吗?” “好叫大人知道,我等办这飞蓬诗社为的是在外有个名头,招募的也都是如我等这般天生反骨不甘平庸的女郎,打着诗会的名头做的却是造自家反的事。而那秋兰才是真正的闺阁游戏的诗会。只是有些互别苗头,倒也算不上不睦。”陈清商回道。 “可我那日宴席上观你们似乎有些矛盾?” 宋琬拱手道:“其实是我看不惯她们自甘堕落的模样,本也是用功念了书的,却不思上进,只想着悠然自得地过日子,在家有父母撑着,出嫁有夫郎撑着,一生富贵,却如笼中鸟雀。” 陈清商有些无奈地道:“阿琬还小,总还有些偏颇。她们自小便被这样教导,又哪里有得选呢?” “若是真能自在一生倒也还好,可她们过得又是什么日子?父母视她们为货品,夫郎当她们为摆件,翁婆指着她们生育,可她们也是个人啊,怎么就能那般坦然地接受像个物件一样的人生呢?她们便不能当自己是个人吗?”宋琬这般说着,眼中有泪光闪烁。 “阿琬!”陈清商放重了语气喝了她一声,“好了,你先出去罢。” 宋琬自知失态,乖巧地退了出去守在门口。 陈清商向方鉴请罪道:“还请大人多多包涵,阿琬只是有些触景生情。她的阿姐便是这般苦命之人,她也曾想要与这命运斗上一斗,但最终却是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内宅。”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方鉴摆手示意无妨,又猜测道:“宋琬的阿姐便是为诗社提名飞蓬之人,是吗?” “是。” “好风凭借力这一句也是她说的,是吗?” “是。” “她叫什么?” “宋琼。” 陈清商以为自己早已无坚不摧,可方鉴这敏锐的感知仍是叫她红了眼眶。你看,即使你已经不在,还会有人看到你的光芒,想要知道你的名字,叹息与你无缘相见。若你还在,多好。 方鉴耐心地等她平缓心绪,过了一会儿方问:“那罗娘子应是罗氏家主的女儿?她与你们有些龃龉?” “罗家的六娘子,嫁给了叶氏主家的儿郎。”陈清商再次苦笑,“算不上什么龃龉,她曾是阿琼的友人,与阿琼的处境一般无二。阿琼选择了奋力一搏,六娘则选择了一叶障目掩耳盗铃。阿琼去后她越发得保守,我猜测她是知道我们在做什么的,好在没有把我们捅出去。阿琬见到她便想起阿琼,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原来如此。”方鉴了悟,怪不得罗素微的诗词总有些微妙的矛盾感,怕是她自己也不知自己是认命了还是不认命,她道,“飞蓬是最顽强的草,落地就能生根,也能顺应环境长成更能生存下去的模样。她以飞蓬为名,不止是指代你们这些勃勃向上的女郎,也是在说那些虽是认了命却也努力让自己活得好些的女郎吧。” 陈清商心头一震,这层意思宋琼只对她讲过,连做姊妹的阿琬都不曾悟到,却叫全然陌生的方鉴捕捉到了。 方鉴放下茶盏,正色道:“好了,说说正事吧。我这风到了,你们又要如何起呢?” —————————————————————————— *翁婆:公婆的说法感觉很现代,就改用了阿翁阿婆的说法,不知道合不合理,反正是那么个意思吧。 *1曹植《杂诗》之二 *2出自《红楼梦》,薛宝钗作的柳絮词 —————————————————————————— **这里有一对新CP,猜猜是谁? 第40章 白骨 那一日,她们闭上门说了许久,出了门又认认真真给小女郎们辅导了课业,待到日头西斜方才返家。隔日遇上陈养正还对着她大夸陈清商才学,哄得陈养正喜笑眉开,自觉找到了与方鉴亲近的法子,回家又鼓励陈清商多往方鉴处去。 许是她同陈养正说这么下去担心差使完不成,自那以后她的御史衙门也三三两两接到过些小案子,皆是琐事。方鉴装作纨绔浪荡的样子,每日里净是四处玩耍,常约女郎们同游,不仅约飞蓬,也约秋兰。年轻儿郎们也不甘示弱,也不知是得了谁的暗示,知晓方鉴尚未婚配,一个两个便都往她身边蹭,方鉴也来者不拒,一块带着跑马游船去。另一头,她开始带着人清理沁州诉讼文书,吊刷文卷,这是御史分内工作,沁州府倒也没什么好拦的,他们对方鉴戒心略消,也给她行了些方便叫她好向上交差。 如此相安无事过了一月,陛下有旨,着各地太守入京觐见,行述职事,并参加重阳宴。各地本就因着改制心中惶惶,都卯着劲想往陛下面前表现,自然无比积极。而陈养正前脚离了沁州,后脚便有人入了御史衙门提告。 方鉴一改往日懒散的模样,郑重其事地换了公服,步伐坚定地走进正堂,坐上主座,敲响了惊堂木:“堂下何人?所告何事?” 跪在阶下的是个年轻女郎,听见惊堂木响,瑟缩了一下,战战兢兢地道:“小人……小人丁玉珠,原是太守……陈氏的帮佣……状告……状告陈氏大郎陈……陈守一……虐杀女侍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