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云衢!你……” 高云衢几步出了门,把李孟林的咒骂抛在身后。回返的路上,她面色阴沉,脚步极快,高圆小跑着方才追上。待她回了书房安坐了,高圆方试探着问道:“大人说的是气话吧?” “我确实不想成婚。”高云衢淡淡地道,仿佛没在说自己的事。 高圆有些惊慌,声音发抖:“您是不喜欢小郎君吗?那女郎?” 高云衢惊讶于她的大胆:“你懂的还挺多,你喜欢女郎吗?” “我没有!我都已成婚了!”高圆面上泛红,她比高云衢大些,前些年便迎了夫郎进门,还算恩爱。 高云衢今日头一回露出了畅怀的笑,笑完了方道:“我只是没有什么中意的人,也不想勉强自己为了后嗣与个不相熟的儿郎日日相对。” “可……您若无嗣,老大人怕不是要气得从坟里跳出来。” “呵,方才说了,若是他们不肯便自己来与我说,他们抛下我的时候可也没与我商议一下。我为何要管他们。” 高圆一时无话,高云衢这些年修身养性越发沉稳,她险些忘了这本是个娇纵任性只顾自己快活的主。 “那您与老大人的香火……” “又不是真就无嗣了,待我年纪大了,从族中旁支过继一个便是。” 高云衢是真心觉着情情爱爱的没什么意思。她自小便在同龄人中如鹤立鸡群,总觉得旁人蠢笨,若是相熟之人倒能容忍一二,而若是不相干的人,她连眼神也不愿给一个,自然也没什么青梅竹马情谊甚笃的良配。一拖拖到这个年岁,又满心都是宏图伟业,心气上来也不将身后之事放在心上。家中没个长辈,便也没人管束她,她也乐得自在,混不在意。 而这时候的高云衢决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会栽在方鉴手上。 高云衢想了很久,对方鉴动心是什么时候开始,一时竟也想不到。她以为她养了个小宠,是个物件是个附庸,舍弃的时候理应毫无波澜。而实际是,方鉴日渐长成,她却犹豫了。 她初时看中方鉴确确实实是上了头,叫鬼迷了心窍。她是一时兴起,但却不是借着权势霸凌小民的人,她不做强迫人的事,故而许了方鉴青云直上,叫方鉴自愿委身。她看了方鉴的功课,功底尚可,但小门小户缺的也不少,若靠她自己这般苦读,大约考到举人便到头了。而高云衢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学识,随手指点就能叫她更上一层楼。就算是只到举人,凭高家的人脉,帮她谋个官也是易如反掌,不过是前程上差了些,但到底是官身了。这买卖于方鉴是划算至极,于高云衢也不算麻烦。至于那一纸契约,高云衢从头至尾便没放在心上,不过是逗弄方鉴的把戏罢了。二十七岁的高云衢卷在那波澜迭起的朝堂里五六年,诸事都算得明明白白,自不会让自己吃亏。 她养方鉴一是发泄解压,二则是也起了些兴致,想看看能将方鉴推到哪里。她给自己定的时限便是方鉴出仕。万万想不到,方鉴比她想的走得还远,区区五年从至多是个举人到三元及第,这五年她教给了方鉴太多的东西,多到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想把方鉴扣在身边还是想放她高飞。 若以她初时的算计,她送方鉴一场前程,方鉴便是她的门生,放到合适的地方会是绝好的棋子。她那会儿以为自己真能独自一个人走到底,可有人陪伴的感觉到底是不一样的。她不许方鉴沉溺,不知不觉间自己却沉溺进去了,许是日久生情,许是贪恋着方鉴的暖。许多次她都想着要不就把方鉴扣在手里吧,左右这对她来说不是难事,可看着方鉴全副信赖依恋的神色,又觉得自己委实过于自私了一些,她还有些怕折了翼的方鉴会失了眼中那叫她无比喜欢的火光。 方鉴越来越好,学识、才华、为人、行事,样样都依着她的期望却又远超她的期待,一日一日的蜕变,身上的光芒几乎要遮掩不住。而这样的方鉴乖顺地将自己置于她的掌心之下,顺从贴心,叫她怎么不心动。她又开始摇摆了,这么好的方鉴合该扶摇直上,困在她的内宅之中又算什么呢。 她犹豫着摇摆着,直到方鉴高中,她在临街的酒肆之中看着方鉴一身进士红袍,心旌摇动却也晓得到了该做决断的时候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又树敌太多,继续维持这样的关系,说不得哪天就暴露在了人前。 她与方鉴的过往于她只是风流韵事,于方鉴却是积毁销骨——一个佞幸之人是不配站在朝堂之上的,现今有多少人捧着方鉴到时便有多少人踩踏。她绝不能让方鉴落到那样的境地。她断得干脆,可感情如抽刀断水,不论是方鉴还是她都不能彻底放下。 她冷眼瞧着方鉴自苦,多糊涂的小儿,她卑劣地玩弄了她,她却还要巴巴地贴上来不肯走。跟上来做什么呢?她高云衢的仕途是最难走的那一条路,不论哪个朋哪个党说到底都是由利益结成,此起彼伏,循环往复,而她要做的是将所有日渐膨胀的心关进囚笼。人皆有私,法令行而私道废*,她要推行这样的法,便会站在所有人的对面。现今她与卫杞目标一致,卫杞自然保她,若有一日卫杞生了猜忌,她便死无葬生之地。但她不在意,她的人生无趣,便全想投做柴薪,去为她想做成的事添一把火,她就是这样偏执癫狂的一个人。跟在她身边做什么的呢,看着她燃尽自己,还是与她一同燃烧? 方鉴年少成名,前程大好,她的仕途如高云衢所想,顺风顺水。高云衢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过来,从羽翼下的幼兽到傲骨铮铮的官场新锐,她去做了明亮的光,去做了浩荡的风,多好啊,这样多好。